悠游暇豫,伴随几位师友濡染从游,以资进益与多闻,一直令我不胜向往。可能,正缘于此,古文当中,对于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和苏东坡的《前赤壁赋》,我一直别有偏爱。除却其文境邈远、意旨精微、辞藻华美外,关乎其中的写作因缘、高致余韵,每令我有种发乎心底的仰慕和感叹。抑或说,曲水流觞的雅集高致、赤壁夜歌的相与倾怀,常使我无限仰止,萦萦于怀。
“兰亭之会”“赤壁之约”,乃至“邺下之游”“西园之聚”,这些“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的从游雅聚,不仅让我们追念到古人的逸兴幽思,更让我们识见了“从游濡染,久而自效;不求而至,不为已成”的玩学有得、别帜高蹈。遗憾的是,在自己所居处的这个滨海小城,这样的机会似乎并不多。
细推起来,首先想到的就是于老。
于老,讳名长銮,字华轩,每用笔名冰川,无棣县信阳镇于家村人,山东省作协、书协、美协会员,曾杏坛执教有年,后被选至政协,任县政协常委、文史办公室主任,著述颇丰,是一位在当地卓负盛名的文史专家。曾有人戏言:“关于无棣,文献上有的,于老一定知道,文献上没有的,他也大概了解,他就是无棣的‘百科全书’”。而且,于老十分热心地方文化事业,对于当地的古城开发建设、《禹贡》“碣石山”的勾稽复名 ①,居功伟焉,堪称接续无棣文脉的功臣。最为难得的是于老对于后学勖勉提携,颇多关爱。我之所以能够且惭且下笔,在阅读、写作和思考的过程中,拓宽心智和视野,收获到幸福感、满足感,即多蒙他的推挹与延誉。
早已退休的于老,居家却并没有赋闲,他仍通过自己的努力和付出,体现出一份担当。他表现出的那份沉静、从容、友善、执著、厚重,让包括我在内的越来越多的人,每每感受到一种无形的能量。作为我的父执辈,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去拜访他,造访他的“柽柳轩”(于老的寓所兼书斋),去喝杯清茶,聊聊天,并借机结识、讨教去他那里的师友长者。他们有的是纯粹的民间知识分子,虽远在学院、政坛、文坛之外,但不能说他们在文化、知识和真理之外。我越来越意识到:我们应该更好地珍视于老以及像他这样的宿老长者,更多地向他们聆听教诲、开阔胸襟,诚如龚自珍在《与秦敦夫书》中所言道的,多伴游一日,“则胸中长一分丘壑;长一分丘壑,则去一份鄙陋”。当我们得与列子御风而行,心中必定清寂宁静,或者说我们已然就是清风。
前些天,无意中仰见秋日的晴空,不由让我心生莫名的感动。我忽然想,要陪于老去看云。在日薄崦嵫际,和他漫步于古城荷花湾畔,在“古城新韵”(新“无棣八景”之一)的氛围和“丛林塔影”(原“无棣八景”之一)的静穆中,看云间留白处的清幽、云卷云舒际的澎湃、云影低徊时的深挚,那一定会是一种别样的熨藉和感动。林语堂曾动情地说:“看到秋田的云影,原来生命别太拥挤,得空点。”留白,是生活中智者的生存方式。适度的留白,能保持一颗清静之心,活的从容、淡定、简单、豁达。但我总觉得,人生的境界和意义,除此之外,还应该更开阔、更积极些,“云海还当豁此心”。每个人的心,应该既表“我心”,也为“众心”,在展现自己精彩和深刻的同时,点燃起更多的精彩。就像于老那样,把担当和执著,放大、衍生到他所处的环境,使“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
现在,我越来越倾心于将于老尊为一辈“乡贤”。“乡贤”作为根植于中国传统社会的一种文化现象,在社会治理、道德滋养、文化传播、舆情引导中具有特殊作用、无形能量。乡贤传灯不息、以身作则,提供正能量,引领着这一方土地的人们行走在文明进程中。这种作用,正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尽管,于老每每自谦,但在我的感觉里,于老就是这样的“乡里中德行高尚的人”。
明年,于老将届耄耋。陪于老去看云,是一份荣幸,更是一种责任。华兹华斯说:“一个崇高的目标,只要不渝地追求,就会居为壮举,在它纯洁的目光里,一切美德必将胜利。”生活中的“崇高的目标”,就是责任;生命中的“美德”,就是成全,实现自己,成全他人。生活或许原本还是那样,但是,陪于老去看云,仰视到我们或许没有思考过的高度,一定会有崭新的开始。
注释:①于老等地方文史学者考证,当地的“大山”,亦名“马谷山”,即是《禹贡》“碣石山”,不仅为秦始皇寻找仙人的徐福曾经过此处,曹操赋《观沧海》中“东临碣石”处,亦此山。现在,这一观点已广受学界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