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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的粗布汗衫
◎邢建国
  小时候,我与姥爷相处过一段时间,特别难忘姥爷的装束,还有他倔倔的故事……
  姥爷出生在清末。在我印象中,他很老也很怪,身上穿着粗布对襟长袍,腰间一条长长的粗布扎包紧裹着,凸显出清瘦的身躯;高高的个子,脊背微微弯曲,山羊胡子纤细,手指被烟草熏得很黄。姥爷沧桑、沟壕难平的脸,像他那土布对襟长衫一样皱褶。
  妈妈说姥爷家很是清贫。冬天很冷,乡下人都喜欢绰着手倚靠在墙根下晒太阳。姥爷却戴上毡帽,脚蹬毡靴,肩背一个粪筐,腋下夹着一把粪叉,早早地出门了。在寒冷的冬天,在贫瘠的大地上,拾金子般到处转悠。寒风呼啸,天地大而空,树木删繁就简,一片萧索。姥爷总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树枝或牛粪,细心地捡回家。村里人打招呼时,他撅起嘴愤愤地唠叨一番,他们会小声地叫他“长脖子二哥”。姥爷吃饭时,饭桌上总摆着一碗虾酱。我尝过,很咸。为了节省,姥爷会在已经很咸的虾酱中加一把盐,再放上半碗水,用干粮蘸着带有虾味的咸水,吃得很香。有时掉了几粒干粮渣,他会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再放到嘴里。我盯着姥爷看,他知道我想什么,跟我说粮食不脏。
  姥爷过去受过的苦我不清楚,我母亲孝顺,经常给他老人家买些东西。他总是自己舍不得吃,只有看到我们这些孩子的时候,才会拿出来让我们吃。我年龄小,不懂事,看到点心上有爬着的絮状虫卵,就是不吃。姥爷仍视其宝贝似的说:“好东西能吃,不坏。”我小时候顽皮,喜欢趴在姥爷身上,看他穿着的那件破粗布汗衫被风吹得翩翩起舞的样子,因为上面有各种颜色的补丁。母亲说,这是姥爷穿了几十年的宝贝,虽曾买了新的洋布汗衫,试图让他换上,却被这个倔老头气呼呼地骂了一顿,“败家子,不过日子”。
  抗美援朝那年,这个倔老头没言语一声,就给大舅报了名。第二天部队来接人了,一向倔犟的姥爷表现出柔情的一面,早早地站在村口,远远望着儿子,望着接人的队伍。大舅不停回头寻找家人的影子,姥爷躲在远处,情不自禁地踮起脚,伸长脖子,挥了几下手,也不知道大舅看到没有。但姥爷的手就这样僵僵地举着,直到队伍在他的视线里消失……大舅是穿着单衣走的,姥姥从县城回来,不见了儿子,疯了一样找了三天三夜,哭瞎了双眼,后来才知道儿子当兵去了朝鲜。而这个倔老头背着手,翘着胡子没吭过一声,看似又铁石心肠了。
  后来,姥爷又将他的另外两个儿子相继送进部队,也是不曾与家人言语一句。姥爷家的大门框上有块红底黄字“光荣之家”的牌子,从我记事起就有,据说是村里最早的。
  姥爷最大的享受,是累了的时候,坐在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从腰间拿出长长的烟袋,松开缠绕在烟袋杆上的烟袋荷包,装上满满的一锅子烟叶,把烟袋玉嘴含在嘴里,用火镰碰擦出的火苗点燃铜烟袋锅子里的烟叶,吧嗒、吧嗒,美美地抽上几口,眯着双眼,沉醉在烟雾中。夕阳西下,村里已是炊烟袅袅了。推开姥爷家的门,他正蜷缩在太师椅上,一听来人了,睁开干涩而浑浊的双眼,从椅子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我的眼睛湿润了,这还是我那个倔犟刚直的姥爷吗?
  76岁那年,姥爷走了,在上世纪70年代也算寿终正寝了。姥爷离世,我并没有过度伤感,但他的古板和有关他的故事,却深深地刻印在了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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