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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丽丽
世界还很年轻
  初中毕业之后,我考到县城读书,母亲做了一个相当前卫的决定:垦荒种棉花,来年用自家产的棉絮给女儿做一床新铺盖。这个世界上,彰显母爱的事每天都会发生,所不同的是我们感觉她的这个决定又笨又没有必要。
  那时环绕在村子四周的都是水田,没有现成的棉花地,就算种出了棉花,变成新被褥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再者,种棉几乎天天喷药,否则虫子猖獗,到秋后留不下几个棉桃。但在困难面前,母亲大手一挥,她很坚决,理由很简单:女儿考到县城就必须睡好的被褥。
  开学后,我忙碌着学业,母亲也开始了她的忙碌。忙秋收,忙着跟亲戚们打听种棉花的事。她选中的棉田依傍沟渠,地势高,不用担心涝灾。但那是一块撂荒地,茅草根和小芦苇的根,把地块包裹得像一块错综的毯子,整起来格外费劲。开春后,母亲就扛着一柄铁锹开始整地,往常一锹下去就能翻上来的土,在这里需要多费几倍的力气。一个春天下来,母亲的脸又黑又瘦,当我回家看到她的模样时竟然吓了一跳。母亲黑了瘦了,但那块荒地变得有边有角,平头正脸。再回家时,种子已经播到地里,盖上了白生生的薄膜,芜杂的世界呈现出新的秩序。
  抛开考试的压力,学校的生活丰富多彩。我的世界里有金庸的武侠小说,有顾城鲜亮如露珠的诗歌。每个清晨,阳光试探着爬上干净的书卷;推开教室的后窗,是蓊蓊郁郁的海棠丛,麻雀被人声惊起,它们的脚爪一蹬,粉色的花瓣就打着旋儿飘落下来。母亲每天如何辛劳我是不知道的,后来回想,她的世界里,每天陪着她的大约是蒸笼一般的闷热,来来往往看热闹的小声议论以及不知道成败的未来。听邻居说,每天下地回来,母亲先忙活出一家人的饭食,再趁着薄暮时分的天光或者趁着月色,去棉田忙活一阵子。干这些活都是零打碎敲的工夫,牺牲掉的是她的休息时间。“也就是她,把那些苗苗当宝贝疙瘩稀罕着。”这句话,我当成是对母亲的赞许。
  那段时间我的成绩并不稳定,功课紧张,偏偏班主任老师又指定我参加学校的演讲比赛。虽说我擅长写点东西,但是以我内向的性格让我在人前侃侃而谈,甚至把听众感动到掉眼泪,我实在觉得为难。当我站在棉花地头跟母亲大吐苦水的时候,就是怀着这样一种抗拒的心理,就连在班主任面前打退堂鼓的词儿都想好了。
  是明媚的秋天,草籽在秋风中陆续成熟。母亲弓着腰,一点一点在棉田中挪动,一边掐去疯长的杈子,一边仔细翻检棉桃上的虫子。在一棵棵棉花面前,母亲的急性子和坏脾气都消失了,她变成了一个极其耐心的人。是啊,从春天到秋天,无数棵棉花就是这样被她一遍遍翻检过去又抚摸过来,每一棵棉花上都留下了她的指纹和温度。母亲的情意没有白费,棉花很争气,叶子耿硬老绿,极力展开的枝杈间是累累的棉桃。它们拱着母亲,争着抢着跟她亲近,好像一群撒娇的儿女。听完我的诉苦,母亲若有所思地说:“老师让咱讲是看得起咱,那你就好好讲。”回头揪下一个被雨水捂烂的桃子,惋惜地叹一口气,继续说:“一遍讲不好,你就多讲几遍。好东西都是熬出来的。”
  最后的这句话突然击中了我的心。看着黑瘦的母亲,我一阵心酸;同时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心底弥漫开来。为了演讲比赛的好成绩,我要“熬”;母亲为了我的新铺盖也在“熬”。她虽然讲不出深刻的道理给我听,但她倔强地认定,自己的心血和汗水最终会变成洁白的棉絮,去包绕女儿,让她在繁重的课业之后的夜里有一个轻盈、温暖的梦。为了这份信念,她不喊苦不叫屈,硬生生将一块荒地变成了棉田。那时候,她既要照顾半身不遂的祖父,又要时不时回娘家看看外祖父,还有一大摊子家务等着她处理。在焦头烂额的日子里,信念如同一盏孤灯,在黑暗中亮起。循着这光亮,她看到了丰收在望的棉花,她的女儿也读出了一番人生的隽语。
  多年之后回望,我还记得月光下那个劳碌的身影,记得她的不服输和坚持。这些年来,每当我疲倦偷懒时,我便习惯性地朝着故乡的方向张望一会儿,然后俯下身子继续我的工作。
  世界在窗外,未来在远方,年轻的朋友,你准备好出发了吗?希望你的心头也有一盏明灯照拂,希望你坚定而努力。正如茨维塔耶娃在诗中写的那样:
  世界还很年轻,一切都将发生,为了你能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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