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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莹与她的老师顾随
钱杰


  1948年春,叶嘉莹要去南京结婚了。顾随先生赋《送嘉莹南下》诗中有“十载观生非梦幻,几人传法现优昙。分明已见鹏起北,衰朽敢言吾道南”的句子。“吾道南”,典出禅宗五祖弘忍传衣钵与六祖慧能时说的“吾道南矣”。语中透出师生离别的惆怅和对得意门生传承自己衣钵的莫大期许。
  后生闻道迟,知道顾随先生已是2015年初。当时笔者有缘在南开大学拜会叶嘉莹教授。在这位蜚声海内外的国学大师不大的客厅里,看到墙壁上悬有字、画各一。画是她喜欢的荷花;而那幅雅灵动的“迦陵”两个大字的落款“苦水”,便是她老师顾随先生(1897—1960,字羡季,河北清河县人)的笔名(顾先生晚年还有驼庵、述堂等号)。
  作为现代文坛卓尔不群的国学大师,顾随于古韵文、散文、理论批评、美学鉴赏、禅学、书法等诸多领域都有很高的建树,北京大学英文系毕业后,历任燕京大学、辅仁大学、河北大学教授,桃李葳蕤。
  1942年秋,只有十八岁的叶嘉莹在辅仁大学顾随先生的“唐宋诗”课上,以过人的才华得到老师的青睐,夸她:“作诗是诗,填词是词,谱曲是曲,青年有清才如此,当善自护持。勉之,勉之。”
  有时,师生之间还互相唱和。1944年秋,叶嘉莹写了六首七言律诗,顾随先生发还时不仅一字未改,还附以六首和诗;叶嘉莹叠韵再和,顾随先生复作长句六章。
  多年以后,叶嘉莹在文章中写道:“先生对我的师恩深厚,但因我年轻时的性格拘谨羞怯,很少独自去拜望先生,总是与同学一同去。见到先生后,也总是静聆教诲,很少发言,我对先生的仰慕,只是偶然会写在诗词的作品中。”
  1947年初,弟子们要为老师五十周岁生日举行一场庆祝宴会,公推叶嘉莹撰写祝寿筹备会的通启。这篇文字华美绚烂,是学生给老师最好的贺礼。首尾两句是:
  “盖闻春回阆苑,庆南极之烜辉;诗咏閟宫,颂鲁侯之燕喜”……
  “但使德教之昌期,应是同门之庆幸。日之近矣,跂予望之。”
  顾随先生鼓励学生在报刊上发文章,曾问她有无笔名或者别号,叶嘉莹说没有,先生要她想一个。她想起佛经上提到的一个鸟名——迦陵(《正法念经》说此鸟能出妙音,若天若人),且发音与“嘉莹”相近,遂以为号。
  禅宗古德的“见与师齐,减师半德;见过于师,方堪传授”,是顾先生常引用来激励学生的话,希望他们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1946年7月13日,顾随先生在信中表达了对叶嘉莹学业的高度认可:“年来足下听不佞讲文最勤,所得亦最多……假使苦水有法可传,则截至今日,凡所有法,足下已尽得之。”
  他热切期望自己这位女弟子能够远胜自己,成为“南岳下之马祖”,而不愿其成为“孔门之曾参”。当年一代大师、良师培植学生的苦心孤诣,一至于斯。
  1948年11月,叶嘉莹随丈夫去了台湾。开始几年,日子异常艰难。1948年12月4日,顾随先生在日记中写道:“得叶嘉莹君自台湾左营来信,报告近况,自言看孩子、烧饭、打杂,殊不惯,不禁为之发造物忌才之叹。”
  老师实在是放心不下,遂于几天后的12月10日致信台湾大学中文系主任台静农先生,托他们几位台大的老朋友照顾自己的学生。叶嘉莹受聘任教于台大后,一向秉承北大“任人唯贤、只论学问、不论资历背景”用人风气的台静农先生对她的诗词功底和教学能力很是满意。
  叶嘉莹说:“我最该感激的有两位长辈,一位是在我幼年时教我诵读唐诗的我的伯父狷卿公,另一位就是在我进入大学后,担任我们诗词曲诸科之讲授的我的老师顾羡季先生。伯父的引领,培养了我对诗词之读诵与写作的能力和兴趣;羡季先生的讲授则开拓和提高了我对诗词之评赏与分析的眼光和境界。”
  早些年,学人曾称顾随先生为“隐藏的大师”。“大师”是对他学术成就的共识。而这位“隐藏”者近年来渐渐进入人们的视野,当说叶嘉莹在先生遗作整理出版方面所作的贡献功不可没。而学术界也公认她是顾先生的妙音传法弟子。
  1984年,四十余万言的《顾随文集》编订完成,凝聚着叶嘉莹回报师恩的深情和发愿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赤子之心。付梓前,顾先生女儿顾之京教授当然请她作序。经过再三增补修改,叶嘉莹从温哥华寄来了她手写的长达三万字的《纪念我的老师清河顾随羡季先生——谈羡季师对古典诗歌之教学与创作》,却坚持不肯作为序文放在老师作品之前,而只允许作为“代跋”置于文集之末。
  当顾之京教授拿着出版后的文集送给父亲另一位得意弟子周汝昌先生时,周先生激动而真诚地感叹:“这件事,除了她,谁也办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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