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暮色来临,母亲晚饭后收拾了碗筷,便与邻居婶子相约去跳广场舞。小区一侧的广场上,早已音乐飞扬,伴着她们说笑的声音,一起迎接即将到来的夜色。
母亲的观念是时尚的。她晚年开始学跳广场舞,学拼音,学打字,用电脑,用微信。母亲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年轻而青春的,似乎永远不老,连皱纹都是她太爱笑笑出来的,而不是年纪渐长或岁月的纹理。其实,她今年冬天不能去跳舞了,膝关节做了手术,虽然熬过了疼痛,走路却不那么自如。我竭力不愿想到这些,犹如不愿听见母亲沉闷而无奈的唠叨。
母亲老了吗?不,我心里还是她三四十岁的样子:整齐的短发,微笑的面庞,每天在地里家里忙碌。我对母亲的记忆总是与繁重的农活相连,从没想过她六十多岁的时候可以在广场上蹦蹦跳跳——这个词儿多好!形容孩子的成语用来形容母亲,让我觉得开心。
母亲有一个笔记本电脑,从网上下载了几百首广场舞的视频,空闲时就学着跳。她爱唱,学会了许多歌曲,大多是从广场上听来的。城市文明了,生活富足了,母亲就像眼前这座城市一样,越来越年轻了。每每看到她与左邻右舍说唱着走向广场,我都有一个冲动,想跑上去给她一个拥抱,为我没能给与她安闲舒适的生活,而这座城市弥补了。
每次出门,母亲都爱拿一张小纸条,一支笔,以备记下歌名好下载。母亲不会用电脑的时候也是有办法的,她提着笔记本到计算机专卖店,请人帮忙。她说看我上班挺忙就没找我,还说人家给下载这几百首歌曲一共才收了10块钱……每每听母亲这么说,我就无语。母亲,这个不辞辛苦生养抚育我的人——她却不舍得给我增加一点儿负担……
从小时候起,母亲就叮咛我要穿衣整洁,家里的桌椅要擦拭干净。这个习惯一直陪伴我长大。即便如此,母亲的关怀依然不止,在我成立家庭后仍时常来帮我打扫卫生:看到厨房的炉灶锃亮时,我知道母亲来过了;看到阳台晾晒的衣服比洗衣机洗得还干净时,我知道母亲来过了;看到我零散的便笺、纸条齐备入盒时,我知道母亲来过了……母亲用劳动和爱护,掩盖了她的年纪,让我几乎忽略了她白发渐多的样子。
我常常到暮色中散步,看人工湖面的微波,看湖畔的垂柳飘。邹平市城区的夜色是另外一种安宁,裹挟其中时,脚步里是走向文明的坚定。我思索着未来的人生和在这座城市里的成长,总是信心百倍。时而,我又会想起小时候的情景,像一幅幅画面,印在生命里……
我心里还是母亲三四十岁的样子:冬天,她在煤油灯下为我缝衣裳,她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会裂出一道道口子;大年初一,她把新衣服叠在炕头,我一睁眼就能看见;夏天麦收,母亲就是家里的壮劳力,像男人一样劳作在田间……繁重的农活压垮了母亲的腿,膝盖疼了好多年,看了好多地方,直到动手术做了置换,却因年龄大了恢复得慢,她已经好久不能去跳广场舞了。
我不愿想到这些。广场上歌曲悠扬,我只愿母亲还在那里边唱边跳,伴着这个城市的节奏。
春寒微冷,风里飘过一首让我落泪的旋律:
从没想过你会老
为何白发眼前飘
蓦然回首间
我的心儿疼坏了
亲亲的喊一声娘
泪珠儿往下掉
在梦里你怎么还把那摇篮摇啊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