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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偷走了我们的年味儿
◎蔡银环
  “年”这一天,本来只是365天中的一个普通日子,但在中国传统文化里,人们却让它与众不同。过春节,是一年中头等重要的大事,以至于俗语都说,看某人高兴得跟过年似的!可见“过年”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分量。
  春节临近,世上的华人就可以分为两类:回家过年的和不回家过年的。“家”,当然是指还有亲人尤其是老人在的故乡。于是就有了“春运”这个极具中国特色的词。春运运什么?运回家的游子,运回家的年货,更是运回家的幸福和喜悦。
  过年的幸福感从何而来?
  在于各种心愿的达成,在于稀缺感被满足,物质的稀缺,情感的稀缺,精神文化的稀缺。
  穷困的岁月,多少人孩童时代的记忆里,都有个“馋”字在口水里蠢蠢欲动,按捺不住。过年可好了,各种禁令一概失效,走亲访友,不就是变着花样地吃嘛……猪肉、鸡肉、饺子,各种炒货、炸货、炖货,更要命的是各色糖果、零食……谁让平时大人都舍不得买!谁说年是个凶兽,哪个孩子不喜欢它?更何况除了解馋,男孩子还可以放鞭炮,女孩子可以戴头花,新衣新鞋爱死个人,满大街又都是欢腾的敲锣打鼓声!大人们也因为过年而在态度上缓和宽容了许多,孩子们在心里压抑了一年的“非分”梦想终于可以实现,这过年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上帝留给老人们的糖果已经不多了,春节与儿女团聚或许就是最甜的一颗。
  以前的贫穷不止在物质方面,精神文化生活同样匮乏。这也是春晚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受国人追捧的原因。从第一届春晚开始,从《乡恋》到《我的中国心》,再到《冬天里的一把火》《故乡的云》《思念》,以及《爱的奉献》……一个曲目一火就是一整年甚至数年,广播里的点歌台,电视里的流行音乐节目,它们无疑都是最热播的。后来又有了小品,凡是有趣味的都可以被传播消费许久。因为我们长久地处于文化作品稀缺、困乏的年代,不夸张地说,人们因为爱春晚而更爱春节。
  可是今年的春节,鞭炮声是多么的稀落啊!能坚持看完整台春晚的人,不知还能有几个?我隐隐萌生出对“年”的危机感:会不会终将有一天,我们的年味儿再也无迹可寻?
  “道路虽然熙熙攘攘,却十分落寞,因为没有人去爱它。”其实,把泰戈尔的这句诗改成“春节虽然熙熙攘攘,却十分落寞,因为没有人去爱它”也同样可行。
  我们是何时失去了这种幸福的年味儿?
  经济的飞速发展,物质的极大丰富,国民富裕程度迅速提高,稀缺感本身已经是一个“稀缺的存在”了。各种各样吃的用的,还有什么是非要攒到过年才舍得去买的?于是迟子建也在《关于年货的记忆》中抱怨:“我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便利,越来越实际,可也越来越没有滋味,越来越缺乏品质。”
  科技的进步是第二个因素。手机的视频通话功能打败了思念的苦,也扼杀了相思的甜。想想早些时候,通讯不便,交通不便,只能借助春节这个节日的力量,战胜一切艰辛困苦,千里迢迢赶回故乡,赶到亲人身边,那是多么浓郁的幸福感!现如今,各种网络平台遍地开花,年轻人不但要欣赏文艺作品,还要表达交流,共享感受,哪还能耐住性子去欣赏一台春晚?
  年轻人害怕过年还有一个原因,2017年金承志创作并指挥的歌曲《春节自救指南》道出了他们的心声。这首歌被称作是“神奇药丸”,“专治父母逼婚、亲戚围堵、隔壁老王等春节顽疾”。看,是不是把“父母逼婚”放在首位?
  “在永恒轮回的世界里,一举一动都承受着不能承受的责任重负。”梁实秋在《拜年》中这样说:“后来年纪渐长,长我一辈两辈的人都合理地凋谢了,于是每逢过年便不复为拜年一事所苦。”岂止是拜年一件事务!对成年人而言,春节的意义更多是帮助老人和孩子达成他们的愿望,走完节日的常规流程!中国的节日大多有使命感和责任感,是为别人而过。而这种责任感,无疑成为折损幸福感的源头。
  为什么年岁越长,记忆里的年味儿却越来越浓?
  因为那些与我们天各一方的东西,总会激起我们深切的眷恋。
  “记忆就像一个编辑,带有明显的偏见和倾向,它只按照自己的喜好进行保留,对其它事情则不予理会。经过这番剪辑,往事便会变得如玫瑰般悦目,所有美好的时光像被注入了魔力般清晰,不快的日子却日渐模糊,直至消失。最后留下来的,便只有一段光辉的日子,盛满了我们的欢乐。”
  果戈里和彼得·梅尔分别给出了以上的解释。春节不就是这样一个盛满记忆的列车吗?我们屏蔽掉贫穷岁月中的苦难,车厢里只剩欢乐和温馨。“人类之时间不是循环转动的,而是直线前进。这就是为什么人类不可能幸福的缘故,因为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望。是的,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望。”米兰·昆德拉如是说。
  我还是更愿意接受笛福的忠告:“我觉得,我们对于所需要的东西感到不满足,都是由于我们对于已经得到的东西缺乏感激之心。”
  只有学会珍惜平凡的日子,才配拥有非凡的体验。
  惟愿我只是个忧天的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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