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几十年来,在刘兰芳家中客厅,总是悬挂着一幅超大老照片:那是1987年她在数万农民环绕中说唱《岳飞传》。瞧,空场坐满了人,屋顶、树上也都是人,“连挂票都没了”。这就是惠民胡集书会。
传承近千年,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它吸引了刘兰芳、姜昆、唐杰忠、牛群等曲艺大咖慕名而来,就连江浙一带的民间艺人也要来一探究竟。那么,它为啥能够历久弥新?哪些曲艺大咖和胡集有不解之缘?有多少省份多少艺人曾来“打擂”?为啥艺人说“死也要死到胡集的舞台上”?它端上的是一种怎样的“满汉全席”?为何老外也频频来访?它的未来会怎样?这些问题,曲艺界、新闻界、学术界都有梳理,但它更有待生于斯、长于斯的滨州人回答。
今天,滨州日报·滨州网推出系列报道《胡集书会:八百年“老汤”熬成的文化盛宴》,从历史、名人、艺人、开放等角度深入解读这台从庄稼地生长、在全国范围打响的曲艺盛会。
一鼓、一琴,再加一副板儿,一个年长的庄稼汉,踏过冰雪覆盖的庄稼地,挤过熙熙攘攘的年货大集,眼前就是数不尽的欢笑、拥抱、寒暄。
人群中,到达已久的小徒弟接过包袱,磕头拜年,脸上像绽开的花儿,急迫地道出心里话:“师父,我抢了个好地儿,还扎了个小舞台,今年咱得拿个头彩儿……”
听到这,师父歪下头,狠狠地瞪一眼,意思是:“小子,别嘚瑟,跟咱打擂的同行都准备了一年!”
说话间,再瞧周围,场院里、湾岸边、崖头上、墙根下,街头巷尾,角角落落,人潮涌动!甚至屋顶上、树干上,都爬满了观众,期待一年一度的盛会击鼓开场!
这就是鼓书人来胡集赶会的常见画面。
这样的画面,绘写了八百年;这样的故事,上演了八百年;这样的心情,传递了八百年。
那么,这一块“中国民间艺术的活化石”,究竟是怎么诞生的?为啥能传承这么久?
源于北宋讲“评话”,那时每年惠民县城都有书会
这个书会真的有八百年那么长?
历史真是这样记载的——《惠民县志》(齐鲁书社1997年版):胡集书会始于宋元,兴于明清。八百年前,就是宋金时期。对历史略有研究的人就会知道,在宋江起义、靖康之变的乱局背后,民间文艺十分繁盛,从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就可见一斑。不止宋词,元曲杂剧、明清小说和很多民间故事的源头都可以追溯到两宋时期。
史载,宋朝时北方地区汉族民间流传着一种音乐与唱词相结合的说唱艺术——“说浑话”。到宋朝末年,又流行起“鼓子词”。当时“评话”在惠民一带非常盛行,每年惠民县城都有书会,艺人们在此切磋交流,听众过足故事瘾。
惠民县城是鲁北重镇,是孕育市井文化的好地方。自史料可见,宋代惠民趋商逐末的风气渐盛。苏轼说京东民:“孤贫无业,惟务贩盐”,而棣州一带自古便是产盐大地,“山东仅棣州盐池与蛤每年产量即达数十万斛”。除此以外,惠民一带的棉麻纺织业很发达,棣州小绫在当时便是享誉全国的丝织珍品,苏轼称棣州“桑麻之富,衣被天下”。宋代山东酿酒业同样很发达,张能臣的《酒名记》中列举了棣州名酒“延相堂”。在武定府酱菜中,历史最久的是“元香斋”,相传是唐代宫廷御膳房大厨李艺在当地开办的。
关于惠民曲艺,还需要指出一条线索——相传惠民是西汉滑稽大师、文学家东方朔的故乡。传说,东方朔晚年回乡后曾教人弹弦说唱、算卦问卜,他也成为后世说书人眼里的祖师爷。在东方朔的故里何坊钦风街一带,曲艺逐渐兴盛。在惠民,还有一位曲艺名人叫康进之,他的元杂剧《李逵负荆》影响了后来的《水浒传》创作。
活跃的经济孕育了说唱,市井文学也会逐渐影响至乡村。
元初兵乱,讲评话的艺人把书会迁址方圆百里最大的集镇——胡集
历史记载,到了元初兵乱,艺人们把书会迁至惠民城东南七十里的胡集村。
那么,它为何落脚胡集?
首先,胡集是个有文化底蕴的地方。在胡集镇驻地东北4公里处有个“路家遗址”,曾出土龙山文化、商周文化的石器、陶器、骨器等文物;在镇驻地1.5公里处的张坊村曾发现商周至秦汉时期文物;在胡集村西北8公里的先棣州村曾是唐代棣州治所;在胡集6公里外的古城马村曾是后梁棣州治所。
但书会落户胡集最关键的因素,其实是经济。
历史上,胡集是方圆百余里最大的集镇。据韩克顺《胡集书会》:清末,该村拥有百亩地以上的财主有几十家。当时胡集号称有七十二店铺,仅钱庄就有13家。据说,瑞福祥的衣服、内联升的鞋子、盛锡福的帽子,胡集都有卖的。据民国初年《续修惠民县志》记载:该县南境趋重工商业,往来平津贸易者多,境内商业中心在胡集。
在胡集,每逢农历二、七赶集,正月十二的元宵节大集是春节后的第一个大集,这对曲艺人来说,是吸引观众消费的最佳时刻。
和专为家庭置办年货的年集不同,元宵节赶集的主题是“游乐消费”。大集上到处是“扮玩”队伍,秧歌、锣鼓、旱船、龙灯、武术等表演层出不穷。这时,每个村落会存在“文化竞争”,想要赛出新花样,有的甚至请名角来唱大戏。村庄、宗族和富户这时舍得花钱,采买玩具和约请名家高手演出助兴,以诠释全村的精气神。
因而,各地的说书艺人蜂拥而至。正月十二这天说书艺人登台献艺是免费的,说的都是他们最拿手的高潮片段,等待着各村庄、富户来挑选。一旦被选中,说书艺人就随来人去当地开讲长篇大书,常常能讲到农历正月底甚至二月开耕时。
但不同于史料记载,当地对于书会的诞生还有另外两种说法。
一种是南北艺人打擂的“竞争说”——相传,南方来了一伙唱渔鼓的艺人,而北边有一帮唱落子的艺人。他们在胡集狭路相逢,便决定比艺较量,还约定第二年此日再来比艺。第二年双方都信诺来此,还带来了徒弟和同行。如此,经年累月,说书艺人队伍逐渐壮大,观众们也越来越多。
另外一种说法,是自然形成说,认为胡集书会是因为昌盛的胡集经济、热闹的元宵文化而自然形成的。
2006年,列入首批国家级非遗名录,成为胡集书会在当代的重要转折点
历经八百年的传承,胡集书会经历了很多挫折、艰险,比如战乱、灾荒,但鼓书人和胡集百姓将它呵护至今,令人感慨!
据1934年编纂的《惠民县志》记载,民国初期,惠民县元宵节前后的娱乐消费统计表中,用于正节雇佣说书的费用为1200元(大洋),是300多个村庄的总费用。当时,惠民县有1000余个自然村,大约有三分之一的村庄都会雇说书的,每村花费为4元左右。用直白的话说,被成功约请的说书人很挣钱!
据当地老艺人回忆,书会最为繁盛的阶段,是20世纪六十年代前后。老艺人说:“来胡集书会说书的艺人,多的时候能达到二三百多档、四百余人,少则也有五十多档、一百余人;听众多的时候,能达到十万余人,少则也有三万人。”
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胡集,书会迅速重放异彩。艺人们重操旧业,激情满满,惠民当地于1980年组建了曲艺队。
1985年,中国曲艺家协会顾问陶钝亲自为胡集曲艺厅题字。中国曲艺家协会副主席、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刘兰芳先生率鞍山市曲艺团来到胡集书会曲艺厅奠基义演,数万名观众齐聚胡集书会,让刘兰芳和惠民人至今难忘。
刘兰芳说:“胡集书会是说书艺人的圣地,不到这里是很大的遗憾。”山东省民俗学会原会长李万鹏教授曾多次来胡集考察。他说,胡集书会山东独有、全国罕见。加拿大多伦多大学东方系教授石清明女士连声赞叹:“不虚此行,中国的民间艺术太丰富了,太独特了。”
随着时间推移,受到电视、歌舞、晚会等现代娱乐方式的多元冲击,胡集书会曾一度步入低谷,连正月十二的正会也变得冷清。听众只剩下老人,艺人们纷纷转行,鼓弦、月牙板被束之高阁。
走过八百年的风雨历程,胡集书会难道要断送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
2006年5月20日,山东省惠民县申报的胡集书会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自此,这个历史悠久的盛会开启了新篇章!那一年,刘兰芳再次前来,并题写了“八百年胡集书会,看今朝再放异彩”。
这些年,全国各地来胡集赶会的曲艺人越来越多。其中有白发苍苍的艺坛前辈,有风华正茂的后起之秀,还有十二三岁的小演员。艺人们有的来自本省各城市,有的来自河北、河南、天津、辽宁、内蒙古等地,甚至有江苏、江西、安徽等地的南方艺人。书会上艺术形式丰富多彩,堪称鼓书界的“满汉全席”——西河大鼓、渤海大鼓、东路大鼓,山东快书、毛竹板书、评书,还有山东渔鼓、河南坠子、扬琴……
这锅八百年熬煮的“老汤”沸腾了,你方唱罢我登场!
1981年胡集书会场景。(李建国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