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我再次爬上山顶,举目远眺,记忆中的平房被一栋栋高楼代替,曾经熟悉的小城变了模样。风吹过,飘来一阵阵槐花香,满山遍野的槐花是这个季节最亮眼的风景。再次站在十年前站过的地方,循记忆找到当年的那块石头,我竟有些许恍惚,是否依旧是曾经那块石头?
十年,是一个怎样的概念?
当年曾站在这块石头上的我如今也已走过不惑之年,头上增添的白发是不是对这十年岁月的倾诉?爬上额头的皱纹,又是否藏着无人能懂的哀伤?十年的风雨,曾经的那块石头似乎也有了些许沧桑,十年间,它听见了多少人内心的呐喊,它又看见了多少爬上山顶而欣喜的脸庞,如果石头会表达,我想,它肯定能写出一部真实于任何作家笔下的人间烟火。此刻,当我静静地将其端详,它又曾在这十年间经历过什么?曾经哪阵惊雷让其一颤?曾经哪场暴雨将其冲刷?它承受着一切,却从不曾诉说,亦从不曾退却。它知道作为一块山顶的石头,便注定与山脚或爬山途中的石头有所不同,注定要去承受更多,当知道自己是谁,便会给自己一个应该的定义。
伫立在石头旁,眼前不禁闪过爬山途中遇到的那位老人,眼神之坚毅,精神之矍铄让我不敢相信他已经是八十岁的高龄,同行者看上去像是他的儿子,在其后面亦步亦趋地跟随,不时提醒老人家慢点,陡峭崎岖的山路,凹凸不平的石块,一路攀爬,他甚至不需要孩子的丝毫搀扶,我不禁肃然起敬,投去敬佩的目光。一直以来,我好像无法把“老”这个词与爬山联系在一起,好像爬山这项运动更适合年轻人,也许,人在年轻时爬山更多的是一种挑战与乐趣,去证明自己可以爬到山顶,站在山之巅让自己的呐喊响彻山谷。随着年龄的增长,所谓的爬山,更多的应该是一种情怀吧,是悠然的一种生活态度,是不需要再去证明什么的淡然,就这样,静静地攀爬,闻着槐花香,看着两旁的风景,爬上几十年前到过的山顶。时光变迁,曾经的少年变老,曾经的豪情壮志已化成一杯岁月老酒,眉宇间的淡然早已化作了悠悠岁月之沉淀。
此刻,看到几个跟女儿一般大的孩子们陆续爬到山顶,胜利的喜悦洋溢在年轻的脸上,欢欣雀跃着呐喊、拍照。“希望”“阳光”“积极”……此刻,我想把所有能想到的褒义词一股脑儿拿来形容此刻的他们。是啊,青春真好。站在山顶的他们,可以抛开所有的烦恼,朝着山谷大喊,将不开心的事情全部丢掉;他们可以把还没完成的作业丢在一边,可以把父母的唠叨暂时忘掉,尽情享受此刻爬山的乐趣,快乐在他们的定义里极其简单,爬山,听歌,抑或吃顿好吃的。我情不自禁地向他们投去祝福的目光,愿他们永远没有生活之艰辛的困窘,永远没有关于世态之炎凉的领悟,感受到的永远是美好与善良。
不经意间低头,看到石头旁有一株小草,在四月的春风里尽情摇曳着。我不知道这株小草在演绎“春风吹又生”时所拥有的是怎样愉悦的心情,但我却能想象一株小草在山顶石缝间生长的顽强,能感受到它生命内在的那份不屈与倔强。静静看它迎风摇摆,像极了运动员在赛场上冲到终点的挥臂呐喊,它对每一个爬到山顶的人微笑,对身边的石头,对吹过的每一缕风,都毫不吝啬地表达着心中的欢喜。
一阵风吹来,我不禁屏住呼吸,似乎想感受一下是不是十年前的那缕风,任其缓缓吹过脸庞,吹起头发,若是曾经的那缕风,它又能否认出十年后我的容颜?当它突然发现十年前的身影再次出现,它又会有怎样的感想?也许,十年的时光里,曾经的那缕风早已飞过无数个山头,遇到过无数个游客,而我,仅仅是沧海一粟般的存在。若被风记得,于我已是万幸,何求再次相遇?
其实,人生便是由无数个偶然组成,偶遇一株草,偶遇一阵风。此刻吹过脸颊的风,早已不是十年前那缕风,但这缕风会让我再次想起那一年风吹过的样子,想起十年前风与石头的那番对话,这样一份记忆之留存胜过所谓的再次相逢。再次爬上山顶,是为了寻找那块石头?还是偶遇那阵风?也许石头变了容颜,我已认不出,也许风已变了方向,我亦找不到。人生亦是如此,不必去刻意用某种形式证明什么,不必非得用特定的方式去表达心中的惦念,就像一位朋友曾经对我所说的,随缘和顺其自然是人生最好的诠释。曾经遇到,曾经感动,不必非要在彼此的世界里激起涟漪、掀起波澜,各自安好、互不打扰,便是为好。
慢慢向山下走去,我不知道何时会再来,也不知那块石头会怀着怎样的心情看我走远,它记得我曾经来过,我记得十年前为它而写的文字,感恩曾在彼此生命中偶遇并扮演过角色,珍惜岁月深处关于彼此的印记,于人生,足矣。
(注:作者的散文《风·石头》曾入选《山东文学》首届山东青年精短散文大展,此文为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