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河南岸,有一个稻花飘香的地方叫小营,那是我的故乡。我小的时候,人们叫它“小营公社”,以后改称“小营镇”,再后来就是现在的“小营街道办事处”了,我们这些离开故乡在外工作的老乡们至今仍习惯地说“咱小营的”,别人听了往往跟上说“小营的大米很有名啊”,是的,我感觉“小营大米”让我的故乡更加闻名遐迩。
小营地处黄河滨州段的南岸,水资源丰富,农作物以水稻为主。每到春天,乡亲们就选取一块肥沃的土地,整成长方形秧板,施上肥料,把用水浸泡过的稻种撒在上面,用塑料薄膜封严,上边再盖上草席,几天以后秧苗就长到一拃多高。妇女们就把板凳放在秧板旁坐着提秧,把带着根的秧苗捆成一束一束的;男劳力们则把一片片农田用牛拉着进行整平,灌上水,再用扁担竹筐或独轮车把秧板处一束束的秧苗运到水田里,大家一起插秧。插秧可是个技术活,操作熟练的插的秧苗行距株距均匀美观,我小时候写作文常把它们比作“军队里操练的士兵”;技术不熟练的就从稻田的一头拉一根长绳到另一头,作为参照物比对着插苗。现在,人们都用上了播种机、插秧机,效率更高了。
刚从秧板移到稻田里的秧苗显得有些弱黄,人们称之为换苗,几天以后在暖阳之下,于水面之上,茁壮的秧苗像一面面绿油油小旗迎风摇摆,在此起彼伏的蛙鸣声中,开始了最朴素的“成长之路”。而随着秧苗的生长,一些杂草稻莠也疯狂长出,有的比秧苗长得还快还高,吸收了田里的营养,遮挡了稻苗所需要的阳光,那时候,生产队里不用除草剂,一般是到学校里找学生们帮忙除草。
一到下午,上完两节课以后,学校里的所有老师和同学都站着整齐的队伍,唱着《我是公社小社员》,兴高采烈地到达稻田。学生们横着站在田埂下,每人揽着六行稻苗,一边拔草一边前行,有的草容易拔,有的长得牢固,一用力泚一身泥,有时我们自发地搞拔草比赛,看谁拔得又快又干净,前行几步,回头看看落下的赶紧倒回去拔掉,到达田埂的另一头后,每人再开始揽着六行秧苗继续拔。经过一两个小时,杂草除完了,田野里的稻苗又整齐又好看。每次劳动之后,同学们都能分到铅笔、本子、橡皮、铅笔刀等很多文具,别提有多高兴了。我和几个伙伴把扔在水沟里的杂草捞出,洗净泥巴,用事先准备好的麻绳打成捆,背回家。到家以后,草根晒干用来烧火做饭,草叶晒干后背到附近村卖,卖得的钱可在货郎的小推车上买彩色头绳,也可到门市部买小人书看。
我们那时候有麦假和秋假。一到秋天,稻谷熟了,低着头,弯着腰,看起来是那样的谦虚、朴素、雅静,阵风吹来,稻浪翻滚,金灿灿的如诗如画。收获的季节到了,大人们一手拿着镰刀,一手拿着草绳边割边捆,我们小孩的任务则是把一捆捆水稻搬到地头的牛车上,再把田里漏割的或漏捆的稻穗捡拾起来,放到牛车上,一起运到村边的场院里。到达以后,我们把稻捆卸下车,在场院的周围垛起一个个稻垛,长的、方的、圆的,在阳光照射下金光闪闪。那时候一般是白天收割晚上打场,打场的时候一般会从场院屋里扯出一根线,在竖杆上挂一个大度数的电灯。大人们在场院当中放一台打稻机,小孩们把稻垛上的稻捆抱到机后半米的地方,几个整劳力用透明的纱巾把脸部脖颈围起来,站在打稻机与稻堆之间,几个人一起拿着稻捆,把稻捆摁在打稻机上,一起用脚踩着蹬机上的踏板,又一起翻转稻捆,那动作标准得像排练了无数次的舞蹈。稻粒在机前越堆越多,有几个年老有经验的人戴着斗笠、眼镜,用木锨把稻粒推到一旁。大人们不停地打,我们不停地抱填,有时也偷偷抽空在一个个稻垛间捉迷藏,有时玩起来忘了干活,忽然听到有人高喊“抱稻子人的呢?”藏的、捉的、赶的、追的都跑过来抱起稻捆放到机旁。半夜时分,一垛垛的稻子在人们的欢笑声中变成了小山似的稻米堆。以后的脚蹬脱粒机改成了用柴油的、用电的、全自动的,农活更加省时省力,生产效率越来越高。
等所有的稻谷全部完成脱粒,生产队开始按每家每户的人口数分粮食。那个时候农村里上学的女孩子少,上到初中的更少,我父亲想方设法让我的三个姐姐都上到高中毕业,所以我家里按劳动记工分分的那部分粮食很少很少,即使在丰收的季节,我家想吃上一顿粘稠的米饭也是件奢侈的事儿。大部分稻谷脱皮成米以后,我姐姐和村里的人搭伙,在深夜用地排车拉着偷偷到胜利油田一分厂换面,一斤米能换一斤半面或两斤玉米面,那样吃得时间能长一些。
后来,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改革,我家人多,分到的地也多,收获的粮食开始增多。记得我家里请人给做了两个水泥柜,收的稻谷装得满满的,母亲经常给我们蒸大米干饭吃,蒸熟的大米看起来晶莹剔透,吃起来醇香润滑。那个时候,村民们可以推着、带着、背着大米到集市上卖,也可以在公路两旁向开着车的外地人卖,还有一个个用包装箱壳做成的广告牌子,无论长的方的都醒目地写着“小营大米”几个字,来来往往的开着车的司机们看到“小营大米”,就停下来,手里拿着早已准备的布袋或鱼鳞袋走向米市,卖米的人一个比一个大声地吆喝着“小营大米!正宗的小营大米来。”一番讨价还价后,买米的提着米走了,卖米的拿着钱笑了,大家脸上都洋溢着收获的喜悦。
考上师范以后,我经常带着博兴、高青的同学来我家吃饭,母亲总是蒸上一锅芳香四溢的大米饭,父亲则从菜园里摘一个大冬瓜做一盆油花飘飘的冬瓜汤,有时母亲还把我家枣树上长的大枣放到米饭里做一锅甜饭,有时还用米加工成枣面粘糕……至今,我每次见到那些老同学们的时候,她们还会说起我家的“大米饭”。
如今,人们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在各种大型超市、精品粮店里,长米、圆米、粘米、香米、国产米、进口米琳琅满目、样样俱全,我越发感到最亲切的还是“小营大米”那几个字眼,现在每逢过节的时候经常有老乡们给我送些故乡的大米来,我也经常给城里的朋友们送些小营大米,让好朋友们跟我一起分享甜蜜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