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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如雪
□青杨梅
  推开那道黑漆剥落的木门,一院子的春光扑面而来。迎门那棵粗壮的梨树满树繁花,蜜蜂嗡嗡嘤嘤地在花间穿梭忙碌,雪白的花瓣儿洒落一地,如同旧日的时光和纷乱的心事。
这棵梨树是跟随着我从梨乡一起“嫁”过来的,已经在这个小院里生长了25年,如今已高过屋顶,虬枝苍劲,站成了这个农家小院里一道美丽风景。望着这一树繁花,我似乎看到了小院里那一串串温馨快乐的时光在汩汩流淌。
 袅袅的炊烟和婉转的鸟鸣最先把春光引进了小院。海棠含羞、香椿萌芽,雪白的梨花绽放成一片灿烂的云霞。温煦的阳光透过繁密的花束和娇嫩的绿叶,落成一地斑驳的画影。公鸡在梨树下刨食,婆婆坐在树下洗刷着碗盘,笑眯眯地看着一双孙子、孙女拿着铲子和小桶蹲在梨树下扒窝铲土。土堆铲了平,平了又铲,装进小桶又倒出来,忙得不亦乐乎,嘴角流着长长的涎水也顾不得擦,孩子们红扑扑的小脸蛋比梨花还要耐看。呼啦啦又来了一群男娃儿女娃儿,手拉手围着梨树转圈、嬉戏。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从门洞里飘出。婆婆的脸上也开出了一朵花。
 炎炎夏日,稠密的树冠撑起一片浓荫,两只小黄莺在密叶间歌唱。青绿的小鸭梨在油亮的绿叶里探头探脑,闪闪躲躲,如同一群调皮的娃娃。公公在梨树下支起圆桌,摆上矮凳,沏上一壶茉莉花茶,茶香从门洞里溢出。望着胡同里过往的行人,不时招呼他们进来歇脚小坐。偶有老友欢喜地坐在预留的矮凳上,轻轻掸除裤脚的泥土,端起一碗茶水,滋溜干一口,便引出了东边马家大小子的婚事和西边赵家即将添人丁的讯息。三五杯茶后,客人谦让着起身,主人殷勤地劝留。黄狗趴在地上,警醒地汪汪叫着往外追赶两步,在主人的呵斥声中,夹着尾巴回来,很不情愿地呜呜两声,又趴在了地下,把头支放在两个前爪上,两只眼睛滴溜溜转两圈,看着周围清净下来,又把眼眯起。
 秋风乍起时,梨树上丁丁当当挂满了香梨。泛黄的树叶再也遮藏不住这满树的果实,任由过往的行人走进小院来,站在树下抬起头挑挑拣拣地摘下一个,再摘一个,在衣服上蹭两下就啃,满嘴的梨汁顺着嘴角往外流。“这梨可真甜!”“从阳信带过来的梨树能不甜吗!”“再摘两个给小档子带着,自己树上长得,不稀罕。”“不了,改天领着孩子来吃,现吃现摘,脆生。”
一拨走了,又来了一拨,直到靠下的枝杈上一个不剩。
 中秋节过后,大大小小的鸭梨挂满了树枝,树枝快被压断了,婆婆用铁叉和木棍顶起。梨树被压得招架不住了,一个一个熟透的鸭梨从树上跌落,梨汁迸溅。到了该收获的时候了。儿子爬到高高的树枝上,脖子上挂着书包,小心翼翼地往下摘,我在树底下接着。一边接一边吃,冰爽的梨汁一直甜到心里。
 南飞的大雁掠过小院的上空,呼啸的北风为梨树卸下了最后一片残叶。露出了小黄莺忙碌了一个夏天搭建的草巢。一个马蜂窝吊挂在高高的梨树梢上,随着寒风在不停地摇摆,却一直没有掉下来。麻雀在树梢上跳上跳下,叽叽喳喳闹嚷着。公公请人来为梨树剪枝,孕育着蜂卵的马蜂窝终于被剪了下来。梨树一身轻松,在小院里放松地休眠。青灰色的树干努力地伸向湛蓝的天空。一支雁羽从天空飘然落下,悠闲地挂在了梨树枝上。黄狗在空旷的院子里撒欢,不时过来抬起腿往梨树干上撒尿。
 暑往冬来,花开花落。梨树几度繁华,几度荣枯,静默地注视着小院里人来人去、世事沧桑。公公去了另一个世界,再也不会回来;儿子考上大学,回小院的次数越来越少;侄女上了班,匆匆地来,匆匆地走。梨树下再也不见了支起的圆桌,再也听不到主人的呼唤和客人的寒暄。空荡荡的鸟笼在树枝上空悬了多年。老狗也变得无精打采,抬起狗腿撒尿总濨不到树干上。婆婆佝偻着腰,每天还要在梨树下站一会儿,到门口倚着墙张望。她是这个小院最后的坚守者。她知道,只要她在这儿守一天,梨树就还会开花结果。
 梨花如雪,纷纷飘落。纷乱的花瓣儿,如同一地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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