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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之下
□刘孝通
  “死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恒。”
  ——村上春树
  大概是春日花开、秋天叶落的缘故吧,人们常常在春天拥抱、秋天分别。而我与老张的相识、离别、再相知,却分散在了三个不尽相同的秋天。在这个秋与冬的交汇处,我推开故事的大门。
  心志不变且历久弥坚
  想起老张,首先在我脑海中浮现的不是他的面容相貌,也不是他的嗓音腔调,而是一片被浓稠月光笼罩下的村后农田,正是在那片农田里,我结识了落寞的老张。
  那时的我刚穿过茂密的树林,在悠扬乐曲声的牵引下,我见到了一个披着月光、只身在辽阔土地上吹唢呐的人,那正是老张。我放慢脚步,唯恐破坏了眼前这幅奇妙的图景,只在老张身后默默听着。一曲终了,他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望着远处的村庄沉默了许久。长叹一口气后,老张转过身来看向我,随即拍拍自己身边的土埂:“娃,来坐下。”
  那时,我并不懂所谓衣着的华丽与寒酸,但当我与老张四目相对时,心中立刻感到了一股仿佛能穿越岁月的落寞之意。月光下,老张向我讲述了他的惆怅:老张壮年时靠着吹唢呐的本事,在十里八乡也算是妇孺皆知。可令老张没想到的是,村里唢呐队的“好光景”被岁月吞噬得如此之快。随着社会和时代发展,吹唢呐也不是“香饽饽”了。面对巨大的生活压力,唢呐队草草解散,而只有老张始终放不下唢呐。媳妇骂他不争气,跟别人跑了。无儿无女的老张,一把唢呐和一轮镶在夜空中的月亮,承载并映照出他的全部苦涩。“可惜就可惜吧。”老张轻抚着唢呐与月光,语气柔和地自言自语道,“这把小东西总得有人吹吧。握着它,夜里再黑,俺心里踏实。”
  临别时,月亮好像低了许多,挂在光秃秃的树枝上。老张的汗与泪,伴着月光朦胧,润湿秋夜。
  蒸蒸日上仍牢记初心
  再见老张,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因为要帮家里干农活,我回乡时又见到了他。
  与初识相比,老张仿佛更年轻了几岁。他见了我,兴高采烈地同我讲述这几年的光景:国家倡导“传承非遗文化”后,越来越多的人找到了老张,有想重拾这门手艺的,也有第一次学的。老张重新办起了唢呐队,人数不多,有老有少。我与他又简单寒暄了几句后,老张转身回去了,看着老张脚下生风般的步伐,我忽然对当初老张对唢呐的执念有了些许理解。想着如果月亮能听到老张现在吹的唢呐,恐怕洒下的月光也会是跃动的吧。可真的能听到吗?我看着异常热闹的唢呐队,心里着实为老张担心,因为我深知老张能走到今天,靠的不单单是一把唢呐,更是一股野草般的韧劲和坚守初心的毅力。
  离乡前的最后一晚,我躺在炕上反复回想着与老张初识的场景,反复回忆着那段唢呐曲子,一切那么真实,仿佛就在远处回响。我猛地坐起,侧耳细听,远处的的确确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唢呐声。我飞似地奔到那块田地,依旧是老张一个人在月下吹唢呐。我到他身边悄悄坐下,老张吹一会儿便停一下,用手揉揉嗓子,脸上表现出卡鱼刺般的刺痛。他看到我,向我苦笑着:“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嗓子却跟不上了。”我劝他以后少吹些,辛苦一辈子也该享受享受了,他却只是摇头:“唢呐是要吹的,要吹的……”
  这一晚,又是秋夜。田地旁的树林并未光秃,虽有落叶飘下,但秋风吹过,还能带走一些瑟瑟的落叶声。没有悠扬的唢呐曲子,风、树叶与月光演奏着一曲别样的秋歌。
  生命释然却铸就永恒
  今年秋天,老张走了。
  我怀着不止是对老张的思念,回到乡下。那片空田又传来了唢呐声,原来是几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在吹,我认出他们是老张曾经教过的几个,吹得怪认真呢。月亮出来后,他们便回去了,留下一段唢呐声还在田间回荡。树林里没有落叶,每片树叶都伴着明月起舞。
  恍惚间,我又看到了老张在吹唢呐。
  如此想来,老张在这片田地上获得了永生。死只是肉体的终结,而经过了这三个秋天,我见证了一个人生命的永恒。每当我拾起一片落叶,总会觉得在无数个春夏秋冬中,在悠悠而斑驳的岁月里,有那么几个秋天是单独属于老张的。老张与他的唢呐共同化作一股力量,我在心里把这种力量叫作: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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