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院子里种了一棵很大的山楂树,每逢国庆节,都是山楂丰收的时候,我们姐弟四人相约回家聚餐,母亲张罗着摘山楂,一颗颗山楂果红润饱满,令人垂涎欲滴。如今,我来到几千公里以外的新疆支教已是第三个年头,放眼茫茫沙海中,几株胡杨倔强地傲立着,脑海中却经常浮现出院子里的那棵山楂树和我日思夜想的家人。
我们姐弟四人都在外工作,都在为自己的小家奔忙着,能够一起回家相聚的机会少之又少。这一年的五一劳动节放假,年迈多病的母亲听说我们要回家,显得尤其高兴,拖着病腿忙着张罗午饭。院子里的山楂树开出朵朵白色的花,散发着浓郁的清香,蜜蜂也闻香赶来。我拿出相机,试图将小院的美景悄悄定格,可就在不经意间,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些红亮的山楂,想起母亲心头那永远也还不完的“账”。
我找出以前拍过的山楂的照片仔细端详,记得那时的山楂颗颗饱满红亮,母亲每天看着果子一天天长大、成熟。等到收获以后,母亲将山楂果一袋袋装好,并在袋子上标记着“姑家”“姨家”“大儿媳”“二儿媳”等字样。等到山楂全部分发完毕,母亲像完成重大任务似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时我总是幼稚地问母亲:“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些吃呢?”母亲说:“山楂酸,娘吃了倒牙。”可是我分明看到母亲常常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山楂,用粗糙的手搓了又搓,然后塞进嘴里。
直到后来才明白,因为那些年家里穷,姐弟四人年龄又相仿,并且几乎要同时交学费,对于这个指望着三五亩地收入的家庭来说是一笔多么大的开支啊。每当我们四个交学费时,母亲便翻箱倒柜地拿出一包一包珍藏的纸币小心翼翼地清点着,清点完了总是长长地叹一口气,然后默不作声地佝偻着身子出门去了。我们知道母亲要一块钱一块钱地从亲戚、邻里那里借来凑齐我们的学费,每次还不好意思多借,生怕还不了人家。
记得小时候,母亲对我们要求非常苛刻。我们放学回家,必须先完成作业再去捡柴火,因为晚上写作业还要熬油灯,而母亲却常常在微弱的灯光下纳鞋底、缝补衣裳。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围坐饭桌旁,要等长辈开吃晚辈们才能动筷子;夹菜时不能夹太多、太勤,说是菜啊,其实就是咸菜条、炒虾酱什么的,往往每个人吃个三两筷子就没有了。
我在家中排行最小,刚满18岁就参加了工作,之后又选择去当兵。穿上军装离开家的那一天,院子里挤满了来送行的邻里亲朋,母亲高兴地招呼着大家。震天的锣鼓声敲响了,我坚持没有让母亲到车站送我,只见到她微笑着站在街口。后来才知道,我离开后母亲哭了整整一个下午,还大病了一场。
如今母亲年事已高,各种疾病也随之而来。逢年过节,老屋便成了我们聚集的地方。每次回家,母亲总是拖着病腿张罗着杀鸡炖鱼,希望我们吃得好一些。临走时,还将平日积攒下来的鸡蛋给我们带上,并再三叮嘱开车注意安全,而我总是随口应承着,迅速发动车子离开,就怕让母亲看到我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那天,我看到母亲喂养的老母鸡领着小鸡仔在山楂树下啄食,母亲端坐在椅子上,凝神望着那棵粗壮的山楂树,那一颗颗红润饱满的山楂,多像母亲珍藏在内心深处对儿女的歉疚和对邻里亲朋的感恩。我不知道这份“纠结”还要维持多久,但我知道这就是母亲最真实、最朴素的爱的表达方式。
渐渐地,我也爱上了那棵山楂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