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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梨花更带雨
□冀新芳

  父亲离开我们整整六年了。我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父亲,独处时、上下班的路上,甚至匆匆而过的电动三轮车,都会让我一阵恍惚,心隐隐地痛。
  难忘父亲最后的两年,脑溢血后又脑梗而成了植物人,卧床不起,气管被切开,身上插了胃管、导尿管,只有右侧的手和脚能动,不能发声、不会翻身,连最起码的挠痒痒都做不到,这是受的什么罪呀!父亲一生为人善良真诚、待人热情周到,怎么会得这种病呢?母亲和我们兄妹虽日夜守护在他身旁,伺候他吃喝拉撒,竭尽所能地照顾着,可是这久病卧床的痛苦谁能替代得了!父亲兄弟姐妹八人,他最小,及至父亲七十岁时病重,只有四姑和五姑健在。五姑来探望父亲时,站在床前悄悄抹泪,口中喃喃自语:“让我替他不好吗?让我替他不好吗?”五姑比父亲大八岁,父亲总说五姑最疼他了,给他做鞋子、做棉衣,冬天给他暖被窝。
  我们不知道父亲有没有短暂清醒的时候,是否明白自己得病的现实,亲人朋友来看他时,他会不会认出来。由于气管切开,他不能说话,无法表达内心的想法,由于大脑受损,他的脸上多数没有表情,除了疼痛时皱眉、咧嘴,脖子痒了右手会向上挪动,他的情感、他的思想、他的忍耐,我们一概不知。即使现在,一想到父亲耳朵、鼻子、身上痒了,脸上有苍蝇或蚊子时,他却只能无奈忍受而动弹不得,我就心痛不已。
  回想父亲年轻的时候,那是多么聪明的人啊!从我记事时,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就是:爸爸,讲个笑话。父亲搂着我慈爱地笑着说:“讲个笑话啊。好,讲个笑话!”那时,父亲的笑话好像多得总也讲不完。父亲爱看书,而且过目不忘。他看《聊斋》,那么多鬼神精怪的故事,他看一遍就能从头到尾地讲出来。他讲周边村庄的奇闻轶事、某人的传奇经历,讲得有滋有味、生动传神,我们百听不厌。父亲爱看小说、听小说,《岳飞传》《杨家将》《三国演义》《水浒传》《隋唐英雄传》等传统评书百听不厌,他非常爱讲里面的英雄故事,讲岳飞含冤被害、杨家兄弟被迫害致死、赵云大闹长坂坡、孙二娘开黑店……一讲就停不下来。父亲爱听戏,还爱唱戏,识乐谱,会拉二胡、京胡,尤其喜欢吕剧。退休之后,他经常拉吕剧选段、边拉边唱,面带微笑,头和身体随着胡琴的节奏来回晃动,一副开心陶醉的模样。
  我上高中时,每逢周末回家都是借亲戚的自行车,那时候我和大哥都上高中,家里很拮据。有一次,因为两家亲戚都有事没有空闲的自行车,我思来想去,只好走着回家,路不算远,有十里左右吧。到家后,父亲特别心疼,也很生气。他赌气一定要把家里闲置几年打算丢掉的破自行车重新修好,安装了车座、手闸,换了轮胎,后座的架子断了,没法装后座,虽然不大美观,但是足以让我骑着它上学、回家,这一骑,就骑到了高中毕业。
  我结婚后刚搬新家时,父亲见我家吃饭时没有马扎,特意骑着新买的汽油三轮车来城里赶集,为我买了一对马扎送来,后来又买了更矮点的小板凳,让我洗衣服、洗脚时坐着,还买了扫地的笤帚,是那种黍子苗的,他说在楼上用这种笤帚扫地才干净。我工作忙的时候,就接父亲来帮我接送女儿上学放学。他陪女儿玩耍,给女儿辅导作业、讲故事、买零食吃。
  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是与生俱来的,是深入骨髓的,是无论世事如何变迁都不会动摇的。一到周末,父亲就盼着我回家,一得知我回去的消息,经常是跑到大门口往远处张望好几趟。2014年清明节后,梨花开了,我早上回去帮着梨花授粉,傍晚再赶回自己家。极少做饭的父亲早早地煮好米粥,熥上馒头,等我从地里回来,非让我吃了饭再走,担心我饿着肚子。谁曾想到,就在一周后的清晨,父亲突然脑溢血,导致半身不遂,经过四个多月的住院治疗,受尽百般万般病痛的折磨,我们期盼着他能恢复到坐轮椅就很好了,可是天不遂人愿,父亲非但没有好转,最后竟然成了植物人。
  这是我无法接受的事实。从此,我无法与父亲交流。我只好对着他,独自述说着季节和家里的变化,告诉他清明了梨花又开了,找人授粉了,芒种了麦子熟了,院子里的枣花开了,秋分了哥嫂雇人摘梨了,哪天是他的生日,我们都回来给他过生日了,他的孙子考上山东大学了,大孙女在济南工作了,国庆节放假了孩子们都回来了……病卧两年后,2016年春天,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被安葬在自家的梨树地里,距离爷爷奶奶的老坟有一段距离。我曾无数次梦到父亲病好了,能说话走路了,梦里我特别高兴,梦醒后却徒留悲伤。
  自从父亲走后,清明就像压在我心头的一道坎,成了最为一个沉重的日子,我再也没有心情去踏青游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要回家。没有人知道人间到天堂的路到底有多远,只能依靠片片黄纸,传递我的思念,并告诉父亲,我们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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