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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为影子的薛宝钗与贾雨村
钱杰
  《红楼梦》里,“晴为黛影、袭为钗副”这句话是尽人皆知的。但薛宝钗与贾雨村看似并无直接交集,为何说他们互为影子呢?
  一是他俩都极有文采,且聪慧过人。宝钗自幼“读书识字”(第四回),她的诗作在书中占了大篇幅。无论是“荣国府归省庆元宵”在元妃面前的表现(那是一首华丽丽的七律,不仅碾压三春的绝句,难度系数也大过黛玉“胡乱作”的五律),还是第二十回的灯谜诗,第三十七、三十八回的咏白海棠、咏菊花(“忆菊”“画菊”)诗、咏螃蟹诗,第五十回芦雪广、暖香坞的联诗制谜,还是第七十回的《临江仙》咏柳絮词,都属上佳,不输黛玉,甚或胜之。
  贾雨村出身“诗书仕宦之族”,第一回甫一出场,便作五律、联、七绝各一。通观《红楼梦》全书,皆是闺阁列传、脂粉才榜,以男性身份得以大秀诗文者,主要是突出宝玉,其余如贾环、贾兰,不过在七十八回各露一小手;贾政咋呼半天,只在元妃省亲时存一《归省颂》篇目(想大作不甚拿得出手,未便细加展示恭维)。这样看来,能让雨村在书中如此淋漓地展示其诗文,真算是作者青眼特加的异数了。要不,他怎配做黛玉的老师?
  两人还均有慧根。第二回,贾雨村一番“正邪两赋”宏论,是对宝玉那“灵秀”加“乖僻”复杂性格的权威解读;而第二十二回宝钗对黛玉“无立足境,是方干净”的深入阐释,参禅透彻,更是对“蠢才”宝玉“无故寻愁觅恨”的当头棒喝。显出这两人的见识、思维迥异常人。
  二是两人都在“仕途经济学问”上不惟用心,更具野心,可谓志趣相投。只一处便看到二人虽未谋面,却有“神交”。
  三十二回,“兴隆街的大爷”(贾府的人这样称呼贾雨村这位常客)又来了,又要见宝玉。宝玉烦得不行——“有老爷和他坐着就罢了,回回定要见我。”湘云借机规劝他莫一味在脂粉堆里瞎搅,要“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才好。宝玉立马翻脸:“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袭人给湘云圆场下台说:“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也是宝姑娘也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的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这里宝姑娘的话也没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的脸通红,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提起这些话来,真真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讪了一会子去了。”
  冯其庸先生曾评价宝钗:“她也可以说是《红楼梦》里的一位‘女贾政’。”雨村则是贾政的莫逆。
  可见并未谋面的雨村、宝钗,“三观”何等契合!不约而同都与贾政一样,站在宝玉思想的对立面上。宝玉对“宝钗辈”(这是干脆把她划入自己心目中“另册”了)的试图“导劝”,当然是嗤之以鼻、针锋相对:“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也学的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三十六回)
  雨村在第一回“出场诗”中所云“蟾光如有意”中的“蟾光”,尚无非是“蟾宫折桂”(科举及第)之意;接下来酒后狂吟之“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便进一步暴露出这个奸雄的无厌野心。
  而宝钗在第七十回《临江仙》咏柳絮词中的那句百年经典“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则道出这个“藏愚守拙”的皇商女儿的凌云心事。
  贾雨村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后来也果然“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五十三回),真是烈火烹油、炙手可热,实现了他那要让“人间万姓仰头看”的人生价值。
  但他的真正起步,说来令人齿冷,是意外从冷子兴演说中获知贾府大量“有用”信息、见面巴结前做足功课开始,以致令贾政这个书呆子感到“岂知雨村也奇,我家世袭起,从代字辈下来,宁荣两宅人口房舍以及起居事宜,一概都明白,因此遂觉得亲热了”(九十二回)。此足见其心机深沉。
  宝钗随母、兄来京的理由有三个,其中第一个是她要来“待选”。选上当然了不得,那就有可能又是一个贵妃娘娘,是要“上青云”的,比贾雨村“人间万姓仰头看”的目标还要高,高得要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元妃语),让您想看都看不到。宝钗对“那上头穿黄袍的”贵妃姐姐之眼热心醉溢于言表,其志趣却正与黛玉的将皇帝、王爷所赐香串扔在一边,再骂一句“什么臭男人拿过的”形成强烈反差。
  选不上呢,也有第二套方案——
  宝钗脖子上的那把后来造势宣传得贾府无人不知的、因錾有八字两句“吉谶”而恰与宝玉配得严丝合缝的金锁,您不觉得来历着实有些蹊跷、用意过于明显吗?是天授,还是人为?是“金玉良缘”,还是“假冒伪劣”?他们薛家人刻意强调这八个字“吉谶”是癞头和尚送的,还说和尚特别交代,这八个字“必须”錾在“金器”上。我们想,这癞头和尚可真够忙活真够细心的。又想起那句“珍珠如土金如铁”的“金如铁”几个字,不禁令人会心莞尔!老曹可真会琢磨人、糟蹋人。
  第三,难不成后来两人还有段缘分?
  还是贾雨村在第一回中的那副联语: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按照曹雪芹爱用惯用擅用的“谐音梗”写法解读,前一句,似乎可想象成黛玉期待贾(价)家的善待;而后一句,难道是说宝钗在等待贾雨村?
  钗于奁内待时飞,典出东汉郭宪《洞冥记》:汉武帝元鼎元年,有神女留一玉钗,昭帝时,有人偷开匣子,不见玉钗,只见一只白燕冲天而出。
  《红楼梦》上来说贾雨村是“姓贾名化、字表时飞、别号雨村”,后来再提到他的名字,一律就是贾雨村了。要不就是四十八回平儿咬牙骂道的“那贾雨村什么风村,半路途中那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或是“兴隆街的大爷”。贾化这个名字,在续书一百零四回里,皇帝提了一嘴“前放兵部后降府尹的不是也叫贾化么”。但“时飞”这个表字惊鸿一瞥,只在同一回这首联语里出现过一次,再不提起,不知有何用意、是不是说他?
  宝钗在后四十回中成为宝玉的妻子。按照吴世昌先生《<红楼梦>探源》中“宝玉的婚后生活”一节转引棠村(所谓“曹雪芹的弟弟”)的说法:贾府被抄家后,宝玉和他的亲属一同下狱。出狱后,袭人和丈夫蒋玉菡“供奉玉兄宝卿,得同终始”。蒋玉菡的“玉菡”,一种说法就是玉匣。他对落难中的宝玉宝钗夫妻的收留“供奉”,似让“钗于奁内”这四字有个落脚处。“待时飞”是不是宝玉“悬崖撒手”出家后,宝钗又等来了贾雨村,有待查考。但宝钗终究难脱“金簪雪里埋”的凄惨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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