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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何处是归程
○杨霞
  古筝曲在温哥华港湾响起,我的脚步停下来,我与各色皮肤的人一起围在古筝周围。我们的头顶是明澈的蓝天白云,古筝女孩背对着同蓝天一样明澈的苍蓝色海水。我旅途紧张,脚步匆忙,此前几日并没有认真想家,但是此时此刻,熟悉的古筝乐曲一下子以强大的力量海浪一样浸没了我的心脏,我突然感到了我是这片土地的过客,遥远的家国之情与古筝乐曲相扭结,如基因链条从我脚底直贯头顶,那种热浪直上云霄,冲击得我瞬间鼻子酸疼,两眼泛泪。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旅途之中所遇到的同胞,那些旅居海外多年的华人华侨,说起祖国,几乎无一例外的话语中都充满了深深的思乡情。一个人,无论走得再远,无论生活环境如何变幻,你的血肉来源之境,永远在你的筋骨里日夜呼唤。
  弹奏古筝的女孩,一袭汉服白衣翩翩,轻纱蒙面,十指轻舒慢展。古筝的脚凳边,有一个绣匾,红底黄字,绣着“中国古筝”四个字。我慢慢转身,悠扬的《水墨兰亭》在身后相送。我的泪沿着面颊流下来,意识如射线一样清楚照见了自己的骨骼内里。我终于明白,中华文明是中华儿女血脉里共通而永久的信仰和依赖,无论天涯还是海角,只要骨子里潜藏的基因呼唤,我们将乘着这根强韧的华夏纽带辨析来路,踏上归程。
  古筝乐曲婉转绵长,盘旋环绕,温哥华港湾的天空湛蓝,海水也湛蓝。我迎着风往前走,古筝乐曲如母亲的环抱依依不舍。我深深知道那是我中华民族的乐器,它在我祖先的手中被创造,它记载了我历代先人的欢乐与哀愁,承载了先祖们的诉说与期冀,我还知道它最初的名字,叫秦筝。
  看我,才旅行几天,就开始想家。
  我是异乡人
  无论在飞机上还是公园里,甚至是迅疾短促的天车上,都看得见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的加拿大人。公园的长椅上,一个女孩子,在树荫下看书;在飞机上,一个年轻的妈妈,一边看书一边用铅笔写写画画;在社区图书馆,一个老太太,白色的头发在玻璃窗前与阳光相互辉映,目光沉浸在手中那本厚厚的大书里。
  看看自己,双手空空,我真是惭愧得要命。漫长的旅途我居然一本书都没有带,一年三百多天我到底有几天在读书呢?想想真是汗颜啊!可是,在温哥华的一个纪念碑公园,长椅上,草地上,台阶上,衣衫不整、颓面吸烟的流浪汉们,也有很多。公园周围是朗朗乾坤,丽日蓝天下车水马龙,流浪汉们无所事事、仰头望天、低头拂面。我有点心惊胆战地走过,他们有的偶尔看我一眼,眼神里居然有一丝慌乱和羞怯。
  在萨河边,我选一块没有杂草的沙地坐下来,欣赏宽阔平缓的河水,沿河是美丽的自然风景,帆板和赛艇运动者在河面上快乐玩耍。
  一个金发女士,大约三十几岁,匆忙走过我眼前的小路。她跟我打招呼,我礼貌回复:“Hello,morning.”她走到离我几米远的地方,脱掉外套,绑扎头发,那样子是要下河游泳。她微笑看看我,用英语问我从哪里来。我回答:“China.”她非常热情,叽里咕噜开始与我攀谈。我只能听懂她说的几个单词,然后用有数的单词简约回应她的热情。可是她热情不减,继续攀谈,有点让人着急。我灵机一动,拿出手机,找到翻译软件。我俩你来我往,对着翻译器开始聊天。她话语疾速,成片累牍。我反应慢半拍,翻译器又总是卡壳。她也不恼,说完了她的话,身上脱得只剩内衣,“噗通”跳进河水中去了。她动作麻利迅速,还向着远处帆板上的人大声喝彩。我看着风景如画,也慢慢观察着河水里这个女子,回想着她说的那些话。十几分钟后,她上了岸,一边擦头发一边继续跟我攀谈。我用翻译器告诉她:亲爱的,欢迎你有时间到中国去。她激动地看着我,张大嘴巴,仿佛要流泪似的感动着。我轻轻拥抱了一下她的肩膀,微笑着与她道别。我慢慢走在绿草茵茵的河边公园,阳光温热,天空高远。
  鹅、树和民居
  加拿大鹅与加拿大的树,都是很幸福的。
  在熙来攘往的闹市街头,在各处公园,都有加拿大鹅在悠闲散步。它们脖颈灰羽,脚蹼宽大,块头像白鹅,样子像我们小时候养的灰鸭。它们丝毫不怕人,也不怕车,仿佛这块土地上它们才是真正的主人似的,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睛,悠游自在,骄傲地睬都不睬一眼路过的各色人等。
  树,加拿大的树,无论街头的树还是人家后院的树,好像是被人遗忘了几千年一样生长着。房东家一棵大柳树,斜着身子,枝桠斑驳,起根一米多高后发了三棵杈,每一棵开杈都需要两个成年人的胳膊才能搂过来。我围着树转了好几圈,没看到有啥记录牌,也不知这“树爷爷”到底多少岁。走在社区里,看到一户人家的木栅栏内一棵比这棵老树还要粗大好几倍的树。树主人大概实在太爱,在树杈上搭建了一间木屋。除此以外,最多的是侧柏。大多数人家的篱笆用的是侧柏,房前屋后也是侧柏。所有侧柏的叶子都像是用水冲洗之后又打蜡了一般,油滋滋亮晶晶的,在阳光下闪着光。
  此外,加拿大人实在节约得有些“吝啬”,一幢幢房屋民居,前院统统没有围墙,而后院呢,围墙都是高不足2米的木栅栏。从街上望过去,能看到的房屋内里,也没有豪华的装饰,基本都是白墙粉壁。我居住的独栋房屋,楼上脚步一响,楼板嘎嘎吱吱,估计大部分房屋都不如我们的民居一样用足了钢筋水泥。家家户户门前是草坪,草坪连接着宽阔的马路,房子平地而起,也没有谁家安装防盗门窗。
  我在温哥华的列治文区,每天早晨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明亮的太阳在窗前照耀,窗外就是大街,窗前有棵高大的杨树。从床上抬头看出去,大街上安安静静,大杨树枝叶飒飒,空气明明亮亮,花草湉湉淡淡,让我常常有一种回到小时候的邢阿庄的错觉。回国后我和朋友们说起这种感觉,他们都笑了,大概大家觉得我的感觉很搞笑。
  但是那种感觉是真实的,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构成那样的错觉?是平地而睡得踏实吗?是安静无嘈杂的耳朵吗?还是静谧的街道、明亮的太阳光线,还是那窗前高大的杨树呢?——难怪温哥华被称为“温村”呢!也许这就是与大自然和谐共处的加拿大景观吧?这种尽量贴近原生态的生活方式,是被我们远远抛下的过去式。
  房东后院还有一棵丰硕的蓝莓,结满了紫色的果实,撸一串,放在嘴巴里,甜得有些像家乡的野葡萄。拉着行李箱离开的时候,我锁好门,把房门钥匙依旧放在门口的密码箱里。街道上很安静,远远看见一小队幼儿,老师带领着,在草坪小路上散步。再远一点,是人声激昂的棒球场。风很柔和,阳光照耀,好像亘古不变。
  儿子的大学
  儿子带我去他的大学。
  公交车呼呼开到终点站,我看到车窗外高大树木到处分布着,坚固的石头建筑楼三三两两穿插其中。路到哪里,草坪就追随到哪里。儿子喊我下车,说到了“学生中心”。我疑疑惑惑下车,跟在儿子后面走进一座建筑。门上方石头镌刻着“Student Central”,也没有挂牌,也没有保安。走进去,拐了几个弯儿,两张办公桌后坐着几个面目谦和的年轻人。儿子跟他们讲英语,我听不懂,看到他们礼貌地向我微笑点头,我也微笑点头。原来这是大学的体育活动中心,儿子借乒乓球拍,犹如我在图书馆借书似的。我们拿着球拍一层层上楼梯,又穿越一个个活动房间。有人在打壁球,有人在打羽毛球。拐角处听到山呼海啸的声浪传来,儿子带我循声找去,原来是好多年轻人在打篮球。
  那些年轻人,各种肤色,我习惯性用眼睛去寻找东方人,内心总觉得东方人亲近一些。找寻未果,我说出我的观察,儿子耸耸肩膀,他说至少他不会去,被那些“大块头”碰撞一下,那是要耽误学业的。为了安慰我失望的小情绪,儿子拍拍我的肩膀,给我指点一个在场的东方人,那是一个正端着录像机的青年。
  不过,让一颗母亲的心得到安慰的是,儿子的乒乓球打得很不错,而且,其他各科功课也都成绩优异。
  大学的图书馆一定要去。虽然我不太认识图书馆那些文字。
  图书馆墙壁简约,吊顶原始,只是图书琳琅,灯光明亮;人们悄声细语,读书上网,自在又忙碌。在一丛丛书架间穿过,仿佛富有四海,再坐在桌前翻看一下厚厚的书,这是多么美的时光啊!
  而室外,校园草坪上到处是高大的树木,灰色的、黑色的松鼠精灵们在树上玩耍,在土地里栖身。走在草坪上要小心翼翼,得注意别踏进松鼠洞崴着脚筋。
  此外,神学院还是很不错的,作为东方人,我骨子里还是喜欢奢华的室内装饰。
  大学的洗手间宽大奢侈,必需品提供绰绰有余,热水供应源源不断。所有洗手间均有热水洗手,这个最基本的人性化关照让我整个旅途欣慰不已。
  亲爱的水族馆
  温哥华的水族馆号称北美最大水族馆,参加表演的海狮、海豹、海豚,个个膘肥体壮,与饲养员们亲昵互动,它们表演的任务很单纯,就是轻巧地衔住姑娘们凌空抛起的银鱼。
  巨大的白鲸在水底潜游,隔着玻璃与一个小男孩互相观察、凝视。数量居多的是海葵,五颜六色,大小不一。其中巨绿海葵最吸引人们的目光。还有一个小小的水池,敞开式,池子外面砌有脚蹬,专门供孩子们伸手触摸水中的海葵。我也高挽袖筒,伸手去触绿海葵,结果被吸盘吮吸了一下手指,我迅速抽回手臂,惊异的脸色把周围的小朋友都逗笑了。
  水族馆内牌子上,标注着救助这些海生物的人们的相片。相片下写着一行字:“我们只是救助动物,而不豢养动物。”水族馆非常节约资源,每个进馆的游客在手腕内侧都印有一枚纽扣似的蓝色图章,图章上是一条活泼泼的鲸鱼,那就是我们的门票。水族馆门外,是大树参天的自然景观公园,而海洋的波涛毗邻公园,起伏跌宕。
  街道、商场、渔人码头
  温哥华闹市区的大街,不算是很宽阔。街道两边的小商店鳞次栉比,几乎看不到很显眼的广告牌。大部分商店的门顶上只简单地写一个英文单词,窄窄的门框后面店堂幽深,你只有推门进入,才知道它到底是做什么的。甚至于它的名字与所经营的商品内容风马牛不相及,门口的店铺名字倒像是经营者一时兴起的产物。比如有一个大楼上,大大地醒目地写着“Digo”,这个单词甚至大到可以作为地标,但是无论如何陌生人也猜不到这个“Digo”到底是做什么。非要走进去,才明白,哦,是书店!
  我想,这与我们的实体店营销思路恰恰相反,加拿大人去逛街倒像是去探险似的。这是店铺用猜谜语一样的外表,去弥补人们简约生活的遗憾吗?还是为了节省资源而省略了一切不必要的开支呢?
  在温哥华的六天里,恰恰都天气晴好,我就坐公交车出去闲逛,去商场,或者去渔人码头。公交车最大的特点是给残障人士和休闲运动者提供了很大便利。在站牌处,公交车门打开,折叠在车门口的踏板会自动伸出车外,稳稳地与站牌处的路沿石无缝衔接,轮椅车的主人们完全不需他人帮助,电动轮椅如履平地进入车厢,轻松地“镶嵌”在残障人士专座位置的两个栏杆中间。乘轮椅的人与其他乘客谈笑风生,爽朗的表情轻松如窗外湛蓝的天。骑自行车的运动者,累了的时候可以随时在站牌停下来,投几枚硬币上车,而司机师傅则提起自行车,挂壁画一般挂在车头外面,如此人车一路逍遥前进,真是好不快活。
  科技与服务的进步和周到,让每一个人都能以开心随性的方式生活,因为自己的弱势麻烦不到其他人,所以自信又阳光。
  渔人码头的海不是特别蓝。海边有倾倒的巨大枯木,有荒落的野草滩地,也有很多纪念馆。纪念造船的历史,纪念华人劳工的贡献,或者纪念本地土著的劳动,纪念某个族裔的首次登陆……大部分纪念馆都紧凑有致,有实物展览,也有屏幕讲解;也有的纪念,只是海边一块朴素的小小石碑,写着详细的英文介绍,与蓝天碧海同为一体。看展的人都静悄悄地,偶尔小声和同伴讨论。各种肤色的人们擦肩而过,相逢一笑时互相的目光既不惊诧也不打探,礼貌又温和。
  小小的渔人码头展现了多族裔共同建设的社会历史,巨大的包容、吸纳和保留,让这块北美的土地原始又年轻。
  归程的飞机上
  在归程的飞机上,我两边都是中国同胞,心里安宁、踏实。飞机是我们的海南航空,美丽的空乘服务员一出场,即可让所有人眼目舒适,心中感叹。我听到邻座的大姐轻声叹道:“加拿大航空选服务员,真应该学学咱们!”她在埃德蒙顿陪读三年,说想深圳想疯了。
  我左侧是一位善谈的老大哥,老家也是深圳。他谈在卡尔加里创业的经过,谈论他在深圳乡下的小菜园。他拿出手机,向我炫耀他菜园的满园锦翠。他这次是一个人回国,女儿和老伴还留在卡尔加里。2000年初,他曾经在卡尔加里买下过一条街的旧房进行翻新后售卖,但他还是忘不掉他位于深圳乡下的小菜园。
  飞机飞越万水千山,我们怀着回家的共同情怀慢慢沉入梦乡,美丽的空乘在我们身边如天使一样轻轻走过。
  天涯何处是归程,归程就是血脉中那千里万里也扯不断的思乡之情,祖祖辈辈打在我们基因中深深的文化认知的烙印,吸引着我们回归的脚步,犹如大雁南飞,犹如鲑鱼洄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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