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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下的晒麦场
□初守亮
  当金色的麦浪飘来新麦的清香,一年一度的晒麦场早已碾压平整,就等着迎接小麦进场。卸进场院的麦捆,穗头昂扬,依次排满了场院。没等母亲把麦捆晾晒完毕,晒场上已是热闹非凡了。其实,像晒麦捆这些累活,在村里多数是男人们干,可父亲这个习惯大公无私的生产队长,直到分田到户后,依然是把集体的事情放在第一位,自家的大小事自然落到母亲一个人身上。
  “割禾抢时,晒谷抢天,一麦短,三秋长,三秋不如一麦忙。”骄阳似火,人们忙着把麦捆散开,一遍遍翻晒,然后脱粒、扬场,少年的我们也不闲着,摸起杈耙、扫帚,帮着堆、放,有时轰走飞来啄食的麻雀。“湿堆鲜麦心里热,湿麦摊开三日放。”刚刚扬出的麦粒,饱满、鼓胀,圆滚滚的如同农家光着屁股的小子,胖乎乎的,让人喜欢。家家户户用竹耙唰啦啦地把麦粒耙开摊匀,晒麦场暴晒在光天化日之下,仿佛淌了一层金。母亲和姐姐一遍遍地摊晒,我们则是光着脚丫在麦场上蹚着玩,感受着热乎乎的麦粒流过脚丫的舒爽。
  晒麦场上没有一丝树荫,女人们顾不得午休,一会儿就到晒场上耙一遍。男人们则是牵挂着南洼北坡玉米苗的长势,一畦畦浅黄的麦茬地里,探出一棵棵莹莹的嫩绿,在阳光下羸弱却从容。父亲第一时间向村里申请了水浇地,河水顺着畦埂缓缓流进田畦,让干渴的玉米苗喝个饱。我相信,过不了几天,这一片耀眼的浅黄会被翠绿淹没。远远地,我隐约看到,徐徐蒸腾的热浪在田畦里涌动,裹挟着看水渠的农人,股股热流变幻着、涌动着,看不清人的影子,只看到几个竹笠在左右移动。阳光没遮没拦,直直地投下,即使苇笠遮住了头和脸,也阻止不了无处不在的燥热。晒场上,母亲用浸透井水的毛巾打了包头,进行短时降温。昏昏欲睡的我,躲在远处的树荫下,稚嫩的小脚丫再不敢蹚进滚烫的麦粒里了。
  更为忙碌的当属麻雀们了,它们一群群地围着晒麦场飞来飞去,趁人不备,哗啦啦一片齐齐铺展过来,迅速啄上几口,扬起小脑袋,圆圆的小眼睛警觉地窥视一下四周,稍有动静,它们又齐刷刷地飞向附近的屋顶、树梢或一块空地,它们从不远走,稍一安静,它们会再次扑向麦场。光顾晒麦场的还有长尾巴的喜鹊,但它们数量少,也没有麻雀那般机警,它们“嘎嘎”地叫着俯冲下几只,不断地翘着漂亮的长尾巴,悠闲得像是踱在自家的晒麦场。
  农人辛辛苦苦种出的庄稼,视如生命般珍贵,看到飞落的麻雀,就挥手吆喝一声,示意把它们吓走。麻雀也不怎么胆怯,刚刚飞离地面一两米高,人一转身,它们在空中打个旋,又呼啦啦地落下。为了有效驱赶鸟儿,人们用旧衣服,里面填上草把子做成假人,在晒麦场上隔不远放一个,这个方法似乎是见到一些效果。鸟儿们从离着假人远一些的地方落下,试探着啄两口就飞,像在刺探情报,见没有动静,再落下啄几口,保持着随时逃离的架势。开始是几只、十几只,半晌午的功夫,一群群的麻雀就坦然地在麦场上照吃不误了。或许,在它们眼中,这些不怕太阳晒的假人,与它们无关。
  午后的阳光白花花地洒满晒麦场,大约下午三四点钟,母亲弓着背,双手平托扫帚,在耙晒均匀的麦场上一下下扫过,掺杂在麦子里的麦糠在扫帚尖的不断撩拨下,轻经浮上表面,再撂到一旁。姐姐把撂出的麦糠堆到麦场的边上摊匀,母亲反复轻轻扫过,直至母亲感觉干净了才算合格。这时的晒麦场上是纯正的金黄,就像天空的湛蓝一样纯正得让人激动,接下来母亲又催着收场,她说:“‘冷装豆子热装麦’,堆晚了,地气上升,新麦会吸收碱性的潮气,一旦返潮,大大缩短储存期,不注意还会长毛霉变。”母亲对待庄稼极其认真的态度,分明是她深深懂得粮食的来之不易,让我看到了一个传统的中国农民对土地的虔敬。
  农谚说,“湿麦一日翻八遍,烈阳三日可入仓。”虽然如此,可六月天,小孩脸,说变就变,连续三日的晴天难遇,晒麦场上总也得熬上七八日。对于麦子干到啥程度可以入仓,全凭母亲的个人经验。“湿麦一口浆,干麦嘎嘣响。”入仓前,母亲抓一把麦子在手里稍加擦拭,捏两粒放进嘴里,“嘎嘣”一声脆响,母亲微笑着点点头“干透了,籽粒不错。”
  夕阳西下,红鲤般的天际余霞成绮,一缕缕炊烟从屋顶飘起,在林荫间袅娜徘徊。地排车上的一袋袋小麦,父亲会趁热倒进水泥做的缸里。封盖之前,母亲端一个蘸了敌敌畏棉絮的酒盅,放到小麦顶部,再用废旧报纸,顺水泥缸沿用酱子糊严实,谨防虫蛀。盖好缸盖,母亲捶着腰说“三五年不动都没问题了。”
  翌日一早,清浅的湿气在树叶上缓缓蠕动,寂静的村落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狗叫,苇塘的苇莺也鸣唱不休。我们还在梦中,母亲就早早起床,把扫起的麦糠重新过滤一遍。她把麦糠装进簸箩里,找一个巷口,捧一捧麦糠试试风,然后用簸箕收满麦糠,迎着风缓缓洒下,麦糠顺着风斜斜飘出,麦粒或土块缓缓落进簸箕里。母亲一拨一播撒完,再到麦场上去碾压、挑净砂石土块,再淘洗、晒干,然后送进磨坊。母亲会把这些磨成粗面的细粮蒸成馒头,犒劳我们,这是我们年节才会有的“待遇”。
  一个晒麦场盛放着一个村庄,装满了我半生的记忆。鲁北平原的村村落落,晒场宽敞,从每年麦季碾压开始,晒麦场充满欢乐。小麦归仓后晾晒麦穰、黄豆,主要是晒秋,淡季期间晒牛草、菖蒲等。冬季来临,晒麦场摇身一变成了苇草场,直到明年春天。农人们四季在晒麦场劳动,年复一年。
  几十年如一日,曾经的晒麦场成为记忆,曾经调皮的小子已年近花甲。南洼北坡的优质小麦该丰收了吧,我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晒麦场,母亲抓一把麦穗笑着说:“今年的籽粒又不错,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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