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7月的一天,我陪女儿乘飞机去福州考试。两个多小时后,飞机降落在长乐机场,我们双脚踏上了八闽大地。
无论在机场,还是在出租车、宾馆、快餐店、商超,我们接触到的人大部分说普通话,加之如同“拷贝”般的摩天大楼,这些都跟家乡并无两样,唯一提醒我已经离家乡近三千里地之遥的,是路边那些硕大的榕树,福州因此又被称之为“榕城”。北方的白杨、柳树、槐树,与之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路边随便一棵就几乎能把几个店铺遮掩起来。
第二天女儿去考试了,我在外面等得无聊,在高德地图上搜“附近景致”,发现离学校不远便是西禅古寺,于是在导航的指引下信步找去。古寺兴建于唐咸通八年,为福州五大古寺之一,后来屡经兵燹风雨,经数次重修才有了人们现在看到的模样。从侧门进去,往西不多远便来到了寺南大门,在大门和售票处之间有一个阔大的方庭院,里面东西南北四角各植有一株大榕树,比街上看到的还要苍古宏大,其树冠在空中相连,枝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将整个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外面烈日当头,院里阴凉温润,枝干上垂下无数条须根,随风飘荡,仿佛远古的思绪在跟游客“窃窃私语”。寺中佛殿、佛堂、佛塔,气象庄严,诸处无不令人心生虔敬。此处不必多说,单说里面的古树更令我流连忘返。很多历史悠久的榕树,还标有种植年代。寺中的荔枝树更是久负盛名,其中一棵种植于宋代。寺中有一湖,沿湖心桥往里走,过半余那里有一株大榕树,一棵树分出好几个枝杈,树冠如硕大的绿色祥云,一部分罩在岸上,一部分罩在湖上,湖上的枝干有些用水泥桩支撑着,远看竟疑为树干生在水里。
女儿考试结束后,我们两人商议坐地铁去鼓岭公园游玩。福州地铁报站台有三种语言:普通话、英语、福州话。第一次听福州话感觉很是新奇,但闻其声,莫辩其义,那声音抑扬顿挫,比吴侬软语多了一些铿锵,比粤语多了一些柔媚,仿佛从三坊七巷榕树浓荫中款款走来的越女明艳的脸庞。
位于福州市晋安区宦溪镇的鼓岭,海拔800余米,19世纪外国传教士陆续来此盖别墅避暑,20世纪30年代形成规模,鼎盛时期有三百多幢风格各异的别墅。有住宅、教堂、医院、网球场、游泳池、万国公益社、大梦书屋、夏季邮局等,其中万国公益社是中国最早期的会所,歌舞厅、化妆室、更衣室等配置齐全,邮局也开了中国之先河。这些房子因山就势,大多用青黑白不同颜色石头砌成,充满波希米亚异域风情。遥想当年,这里各种肤色各种语言各色人等,欢声笑语,歌舞流觞,一派繁华景象。据说,后来战争频发,别墅的主人渐渐离散,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别墅已经坍塌不见,留下的现在被保管好,经过重新修复,已成为供人们旅游观光的避暑胜地。
我们沿着木栈道拾阶往山上走着,举目远眺,隔着山谷可见对面山岭上的梯田。山中处处皆景,然而最令我心驰神往的是“柳杉王公园”,硕大的榕树已让我大开眼界,在这里与之相比还有什么树可以称“王”呢?路边标识牌显示我们已经在柳杉王公园附近,我不由得留心观察。山路愈加崎岖陡峭,我和女儿气喘吁吁,走几步歇一歇。前面有一棵树比周围的都粗大高猛,势入云天,是它吗?可没有任何标识,想来不是。继续前行,又有一棵“木秀于林”,树干上又横生出向上的几个枝节,气势奇雄,就在大梦书屋旁边,但要称“树王”也有些牵强。继续往上走,山回路转,终于看到了写有“柳杉王公园”几个大字的石牌坊,其后是一块巨石,上面刻有柳杉王的介绍——柳杉王,已有1300年历史,它在根部从中一分为二,两树干又在空中相互缠绕,就像一对恩爱的夫妻,所以又被称作“夫妻树”,象征着忠贞的爱情。
我们早已又饥又渴又热,还要赶下山的大巴。正好有游客经过,我赶紧向他问路,他告诉我沿着石牌坊左手边的小路走,很快就到了。我按他所说,踅到石牌坊左侧,那里果然绿树杂草掩映着一条窄窄的石径,循着它走不多远,眼前豁然开朗,正北面不远处有两块巨石,其间一线缝隙可过人,其上共举一块小石,真是别开生面。再把视线转到西面,这一看简直惊得我目瞪口呆,我仿佛一下子进入了一个童话世界。只见一棵高可参天、宽可盈目的大树,其高、远、大超出我的想象,因为离得稍远,太阳又有些耀眼,只能看到它的轮廓,渐渐靠近,又被又宽又密实的绿化带遮拦,这时已然不能看到它全貌了。我想用手机记录下它的庞大,横拍不能兼顾其树冠和根部,竖拍拍不到两侧枝叶,昂首录像,它在阳光照射下的身影时明时暗,似雾似霰,如梦如幻。
在它面前,福州街头那些遮挡数家店铺的榕树,还有西禅古寺门内庭院里和湖畔的榕树,都变成了“小儿科”。我见过北京好几处公园里的古树,经历史的沉淀,苍劲厚重;曲阜孔庙的槐树,庄重肃穆;日照浮来山的千年银杏,祥光瑞霭;而现在这棵矗立在山巅的柳杉王,则奇瑰魔幻。
在1300多年漫长的岁月中,聆听者西禅古寺的暮鼓晨钟,面对着鼓岭上外国传教士的来来去去、人世间的沧海桑田,还有今天的太平盛世、络绎不绝的游客,柳杉王如一位悟道的智者,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依然泰然自若、默然不语。吴均在《与朱元思书》中写道:“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在柳杉王面前,个人的那些小确幸、小伤感、小惆怅,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