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地里干活的牛喜林想跑回村报信时,被还乡团击中,当场牺牲。他们追捕牛富生、牛洪元未果后,几个还乡团的兵痞集中围攻吴洪英的家。当时牛连奎刚从乡里开会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些秘密文件。想转移出去已经不可能了,吴洪英急中生智放倒了窗户边一个大粮囤,将丈夫推拉进去,并快速把斗笠、盖天、蒲团等扔进粮囤,制造了粮囤只是放杂物的假象。吴洪英吞下一个纸团,跑到牛棚给牛添加草料,引开匪徒们的注意力。匪徒们不断用刺刀探查,没有找到牛连奎,开始对吴洪英拳打脚踢,恶意报复。
当牛宝柱老人提到“铡刀”这两个字,我开始心惊肉跳。疼痛阵阵袭来:那是多么普通的一天,吴洪英扮演着一个家庭妇女的角色,她具有鲁北平原女性身上所有的品质:温柔、善良、朴实、勤劳。又是多么特殊的一天,多么特殊的一刻,她完成了从一个普通女人到党员的蜕变。吴洪英被匪徒们反绑双臂,推拉着,朝井台、水湾走去。她的脸上涌现出藏起丈夫的淡然,和赴死的决心。她以女娲补天的勇气行走着,枪托子像雨点一样落在她的后背,大腿和前胸上。伴随着雨点似的打击,她坚决地回答:“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皮鞭落下来,她的身上出现如闪电曲线的血印。那些血印在她后背扩大加深,流动成一幅民族的图腾:山川河流、田野村庄、城市乡村,都在这些图腾里飞翔上升,绵延不绝成一幅画卷。
即使,身挎匣子枪的国民党匪首班潘敏指着铡刀威胁她,如果不交出牛连奎以及其他党员的藏身地点就铡死她。吴洪英毫不畏惧,回答他们的依旧是“不知道,不知道!”这六个字,清晰、坚决、铿锵有力。那是乡间女子一种动听的声音,柔韧中带着刚强,也是她唯一的临终遗言。对于心中的秘密,她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六个字也是一种宣言,这种宣言直接斩断了国民党还乡团迫害牛茁村秘密党组织和杀害共产党员的恶行。这六个字的笔画腾空飞跃延展,相互缠绕交织,加入了刀枪子弹,锤炼出了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向了穷凶极恶的国民党反动派,并敲响了黎明的钟声。
当皮开肉绽的她仰面躺在铡刀上,面对随时落下的刀刃,面色仍然像我在渤海革命老区纪念馆看到的塑像那样,面不改色。那是一个女人美丽的姿势,她曾经这样躺在故乡的田野上,感受青草的柔软,阳光的温和,倾听蚂蚱和蛐蛐有节奏的鸣唱,也曾经这样躺在丈夫的怀里,听他讲抗日救国的道理。她的“躺”换来了许多人的站立。如果没有她的那一次“躺”,我何以站在这里,又何以享受生活的美好和生命的自由与珍贵。
站在吴洪英牺牲的地点,心中的敬意油然而生。我双手合十,用十万分的虔诚凭吊一个与我素不相识又息息相关的女子。她的英魂早已化作了碧透的湖水和飘逸的云朵,她的热血浇灌的土地如今长满茂密的稼穑。虽然牺牲前她只喊出了一个“共”字,但我感觉隐藏在她心里的那些“字”都在树梢、芦苇、鸟翅、街道巷尾回荡,并经久不息。吴洪英牺牲时,水湾里蒹葭苍苍,只剩不多的几株,此刻举着剑形的叶片左右摇晃,似乎要推动波纹,还原那天的残酷场景。我在她牺牲的地方,徘徊流连不愿离去,想把她唤醒,想和她交谈。猛然转身,与她的塑像打了一个照面,那是一个身材只有一米五五,如我一般小巧的女子,面容俊俏,眼神有光,眉宇间散发巾帼之气。紧握的拳传递出忠贞、刚毅、威武不屈的气节。
面对她的眼眸,我很想再次求证。那个炎热的午后,时年38岁的她,哪里来的勇气,直面铡刀那样的“凶器”?
她微笑的回答,化作了一缕红缨,在天地之间高高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