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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谷丰登
□路秀华
  平时去饭店吃饭,我经常会点的一道菜叫“五谷丰登”,玉米、花生、山药、红薯、毛豆、红枣等花样不一,反正都能凑够五样,不仅营养多元而且寓意美好。对于我来说,这个菜名还勾连着我对庄稼地里硕果累累的美好记忆。
  大地是仁慈的母亲,用乳汁哺育着人和万物;耕地是“阿里巴巴的宝藏”,开启宝藏的口诀不是“芝麻开门”,而是农人辛勤的汗水。
  对于农民来说,冬天是最清闲的季节。除了忙年,父亲尚有闲暇时间写写毛笔字,跟孩子们下下棋,教教珠算,母亲得以去串门拉呱,带着孩子们看露天电影、听评书,还会做各种美食。即使清闲也要完成属于他们的“寒假作业”:父亲要拾掇农具,母亲要做一家人的衣服和被褥。
  春雷乍响,燕子始归。浇地施肥,锄草除虫,这边麦子拔节生长,那边开始犁地、施肥、下种,大地上各种农作物渐渐吹响集结号,农人们应召开始了新的一年的劳作。
  北方一般春旱,黄河里一放水,浇到谁家的麦子谁家就得提锨沿田埂不停“巡视”,如有跑漏要及时封堵。一条大河,逝者如斯,“提锨巡视”也就不分昼夜。
  不久后,父亲下了班就开始忙着为麦收做准备。白天整理打麦场,晚上灯下磨镰、搓捆麦子用的草绳子。农历五月麦子成熟,田野里一片金黄。这时的天如孩儿面说变就变,同样是雨,春天贵如油,麦收令人愁,麦粒儿被雨淋过,很快就发霉变黑,一年的收成就毁于一旦,人们怎敢有丝毫懈怠。他们披星戴月,一出门就是尖尖儿的一天,蹲地头就着咸鸡蛋啃馒头,渴了就喝灌在暖瓶里的水,有时还抓一把茉莉花茶放里面,这就是午饭。收割、打捆、过铡、晒场、轧场、挑场、出场、晾晒、装袋、入囤……紧锣密鼓,环环相扣,每年麦收结束,父亲都要把打麦场犄角旮旯散落的麦粒扫进簸箕,再捧在手里一粒粒把它们从土里拣出,一边拣一边念叨:“颗粒归仓喽!”
  为了提高棉苗成活率,人们一开始育营养杯,后来沿地垄下种后铺地膜。打杈、掐头、锄草、施肥、喷药、捉虫、劈叶、采摘、翻晒、打包、卖棉花、拔棉柴……没有一样不辛苦的。周末我自告奋勇替母亲喷药,又瘦又矮背不起一满桶的喷雾器,只能大半桶或者装满一桶后拎到高坡上借势背起。一手掌握好节奏打气,另一只手举着喷雾杆上下左右翻动,还要预算好一块地的药量和配比浓度。喷雾器终于空了,我感觉整个身子都要累散架。父亲要上班,孩子们要上学,母亲耕种好几口人的地有多辛苦可想而知,可她从不叫累,她说人越干活才越有劲儿。
  那时,胡集镇东北角有一个很大的棉站,到了收棉季,十里八乡各家各户推车担担,卖棉花的队伍在路边排起了长龙,常需等两三天才能轮到自己家。这就苦了父亲了,他要带好干粮、铺盖,在车旁过夜。过完秤,棉站检测员用专业设备插到包袱最里面测完干湿度,达标才能给钱。有一个传送带高高架起,把成包的棉花运到垒成高山似的棉堆上,那一年女会计忙晕了头,多数了一百块钱,那时可不是小数目,父亲不作声地还给了她。
  经过一夏疯长,到秋天玉米已长成了密不透风的青纱帐,一家人穿着长袖衫裹上头巾钻进去掰棒子,还是被锋利的叶齿划得“遍体鳞伤”。绵延数百米的青纱帐绝不像诗人笔下的文字那么浪漫,里面潮湿闷热还有蚊虫叮咬。我认为,那时秋天的田野是最美丽迷人的,色彩斑斓,硕果累累,金黄的玉米,火红的辣椒,紫红的高粱,雪白的棉花,碧绿的黄瓜……土地在人们勤劳的双手下犹如“阿拉丁神灯”,只要出力,你想要什么就生长出什么,而且总是那么大方。
  晒好的麦子一开始被倒进储藏室竹席做的粮囤里,虽然地面用砖铺好,到了雨季还是会受潮,而且容易招老鼠。后来,家里买了很大的水泥柜子,靠南墙占据了门到窗户那么大的空间,上面两个盖板,大的平常不动,平整结实正好放杂物,小的便于随时取放。粮食亩产量逐年增高,那柜子里的麦子从没见过底儿。摘来棉花后,我们在院子里支起苇笣,放在上面翻晒,越晒越白胖柔软,贴在脸上热乎乎的,可舒服了。母亲揪出棉籽,用牙一咬,当听到又脆又响的“嘎嘣”声就知道晒到火候了,她就和父亲把晒好的棉花装进大布包袱,两人合力系紧,抬到储藏室,一包摞一包直抵屋梁。
  中秋节我和姐姐们放假,白天把玉米从地里运回家堆在院子里,西院墙根下,鸡窝和南屋之间赫然出现了一个大圆丘。晚饭后借着皎洁的月光,一家人坐着马扎剥玉米。外面的玉米皮剥掉,里面有的剩下一两片叶子,两三个系一起,搭在支好的木架上,光秃秃的木架不几天就变得黄艳艳、圆滚滚、胖嘟嘟。有的一片不剩,光溜溜地单独堆一块儿,白天架梯子用筐子运到屋顶上,玉米只有经过充分晾晒才能长久储存。家人们一边干活一边猜谜,每人轮流出谜面,大家一起猜谜底。这样干活也不感觉累,还没猜过瘾,月已中天,孩子们只能在父母的催促下睡觉去了。
  记得有一年雨水大,村西水井原来深不可测,那年伸胳膊就能够到水面。村里兴种西瓜,外村人称我们是“西瓜路家”。有天干活回家,乡亲们这个给、那个塞,我人不大居然抱了三个大西瓜。井西有段路被淹了,小心翼翼趟过去,大人们见了都打趣道:“看丽华能耐地抱了仨西瓜!”母亲在打谷场旁边的棉花地里套种了一种瓜,每条枝蔓上都挤满一串圆溜溜的瓜蛋子,我们叫它“一窝猴”,地里积水过脚踝,再不摘就会坏掉,我两手拿不过来,只能借助水的浮力伸开胳膊拢到地头。
  听父母说,“五谷丰登”里的五谷,一开始具指稻、麦、黍、稷、豆,后来就是农作物的泛称了。母亲地里种的庄稼花样远超五种。除了已经提到的还有许多,例如芝麻,收割回家先竖着晒得裂开了嘴儿,地上铺好包袱,一手倒提芝麻一手拎棍子敲打,就听到“哗哗”的声音,芝麻粒儿应声而落;豆棵也要晒干,放地上抡棍子使劲儿打,“噼里啪啦”,豆荚炸开豆子咕噜噜滚落在地;还有高粱,把锨放倒在地,一脚踩实,一手戴好手套扶在锨刃上,一手拿高粱穗从手套与锨刃缝隙拉过,红红的高粱粒儿就乖乖脱落;还有玉谷菜、苘麻、向日葵等等。地里收获的瓜果豆角根本吃不完,母亲把他们煮熟晒干,这样可以吃到下一年春天。院子里有几年还挖了地窖,整个冬天一家人都能吃上新鲜的红薯、萝卜、白菜。
  在人们的精打细算下,地里长的都能物尽其用,粮食可以果腹,秸秆可以做苇笣、盖垫儿、烧柴,空了的高粱穗子可以绑笤帚,棉籽、花生可以榨油,麦皮、豆荚、麸子、糠、野草野菜可以喂家禽家畜,草木灰还是很好的肥料呢。
  那时过年贴春联,每每看到“五谷丰登”这些温暖的字眼,我都会想父母用勤劳的双手挣来富足的生活,这是属于他们那一代人的荣耀,而我们也从中收获了七彩斑斓的童年,很美好,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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