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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4年09月25日
悠悠纸坊渡
○李玉德
文章字数:3,100
  是哪一位丹青高手执一支如练的巨笔,流泻跌宕的才情,将气势恢宏的黄河横贯在中华大地上,间或在大河几处浓笔一抹,点画出许多令人津津乐道的古渡景点和千古美谈。
  黄河从巴颜喀拉山流经黄土高原滚滚而下,东流晋陕豫,横穿齐鲁大地,先民们聆听着这天籁的轰鸣,放眼大河的汹涌与浩瀚,在这弯弯曲曲的生命走廊里孕育出独具特色的黄河文化,终将其气势锤炼成《黄河大合唱》:“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河西山冈万丈高,河东河北高粱熟了,万山丛中,抗日英雄真不少。”自古以来,浊浪滔天的黄河就被人们视为畏途,两岸百姓要想往来都要靠船只摆渡,摆渡就有渡口,在黄河下游的滨州、东营境内,以前有四个渡口,分别是小街渡口、道旭渡口、纸坊渡口、清河镇渡口。
  纸坊渡在黄河滨州段的一个斜弯处,是一不起眼的普通古渡,承载着两岸民间的往来。渡口虽小,却藏着大故事,尤其是解放战争时期,为华东局北撤黄河、南下支前、赢取淮海战役的胜利,起到了关键作用。“纸坊渡哟,纸坊汉哟,黄河在这里拐了个大弯弯。黄土地哟,黄河人哟,先辈是道道扬起的帆。纸坊渡哟,纸坊汉哟,代代就是拉船的纤。”在纸坊渡嘹亮的歌声里,承载着无尽的向往和希望。船工的心就是船,情就是帆,船的一来一往都满载着祈祷和希冀。那渡口的垂柳下,暮色中翘首以待的妇人,就是船夫温馨的岸。那船头上伟岸的身影,就是媳妇心中的桅杆。
  曾听过这样一个传说:古时候,在纸坊渡有一对新婚夫妇,丈夫是船工,为人豁达仗义,做事勇敢;媳妇儿呢,是远近闻名的美女,且心地善良,处事落落大方。刚完婚不久,丈夫就出船了。天明时分,新媳妇儿千叮咛万嘱咐,出完船早点回来。尽管丈夫舍不得离开,但出船不等人,清晨吃完早饭后,便一步三回头地出船了。自丈夫出船后,新媳妇儿就天天到渡口等着盼着,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丈夫终究没能回来。天长日久之后,新媳妇儿竟在岸边风化成了石头,纸坊人知道她的故事,就取名“望夫石”。当地人说,望夫石很有灵性,是可以祈福的。后来还听说,那个新媳妇儿的灵魂变成了布谷鸟,每当丈夫出船的季节,布谷鸟就会徘徊在天空,凄惨地叫着。当地人在河边修建了一座望夫祠,祠虽小,可香火旺盛,可惜的是,后来在一次黄河水泛滥时,“望夫石”被淹没在淤泥中。
  纸坊渡就在黄河斜弯水缓处,既方便乡亲们上船下船,又方便泊船,还避开了大风大浪的侵扰。渡口就是沿江的月台,一河两岸的乡亲过渡,只需站在岸边高喊“哎—哎—哎—”,船家就知道那是赶着过河的人。过渡的都是一河两岸的乡亲,赶集的,走亲戚的,进城看病的,送娃上学的,出门打工的,去邻村请木匠为即将出嫁的闺女做嫁妆的……来回渡河,大家都认识。上船,向船家送一个笑脸,就算打过了招呼。大多时候,船家并不需要摇桨划船,船上的乡亲搭把手,船就在水面上荡了起来。船家只需要在木船靠岸时,握起两三丈长的竹篙,使劲在水中一点,船便缓靠在了岸边。
  待乡亲们陆续下船离岸,船家回坐在船头,望着粼粼河水,望着一个个远去的背影,望着又一波打老远跑来的男男女女,点燃了烟袋,用柔和的目光望望上船的男男女女,轻点竹篙,船随及离岸。日复一日,船家用一只木船,既渡乡亲,也渡生计。乡亲们认为,船有灵性,重情感,是远亲也是近邻,泊在每个人的心间,只要人心风平浪静,码头就会平安。
  如果你向探究古渡,最好是春天去,当你走下黄河大坝,穿过黄河古道的林荫,足踏古渡石道,即可横观对岸的风景,又可纵观黄河的奔涌。若忽有微风起,吹起层层涟漪,惊了河中的红鲤,倏地,它们会逆水而上;若你正好驾小船而来,一不小心却可意外收获跃上来的红鲤。当你笨拙地捉红鲤间,红鲤却一翻身,又跳进了河里,让你扑个空,引来满船人的欢笑声。
  纸坊古渡,犹如一曲古典的琴音,你就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着,这是一种别致的风情,是一首优美的史诗,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此情此景中,最适宜古渡遥望,东望,但见黄河东流入海,浩浩汤汤;西望,但见水天一色,犹如天上涌来。到了黄昏时分,太阳的余晖洒满了大河,犹如一条奔涌的金色绸带,将齐鲁大地隔成南北。河那边,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一直延伸到梁邹的大山里,孕育出像伏生、刘徽、范仲淹一代的先贤,你似乎能听到范仲淹站在城头上,高声朗诵他的古词:“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回眸身后默默无语的古村,仰望闪闪发亮的天河,你不由地会想,黄河为何突然在此拐了个弯?是黄河对渡口情有独钟,还是大地对此处偏爱一隅,亦或是黄河对纸坊有割舍不下的心结,在此故作盘环。但任此渡弯弯,有道是,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大河还是昼夜不息,去完成黄蓝交汇。
  据地方志记载,西纸坊,属蒲台县管辖。在明代,蒲台“于济属三十中号小邑,然济水环之,秦堤拱之,地渐迤东北而近海矣。户有盐利,人习渔农。”李化龙曾在蒲台旧志中记述:“其地近海,其土产盐,其民织啬而力农,其士劲特而勇于义,有泱泱大风之遗焉。”由此可见纸坊民风之淳朴。
  巴颜喀拉山的冰雪融水,从古老蛮荒中奔泻而来,带着冰的通透、雪的清冷、草的碧绿,以无往不前的精神冲破世俗的阻扰,以风流倜傥身姿抚平高山的忧伤。大河的水滋润了岁月,滋润了田畴,也滋润了陶古醉今的诗情画意,以黄土冲击出的大平原,孕育了一代又一代的黄河人。
  纸坊古渡,在这茫茫一水间,已经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头。千百年来,仅靠几只木船,商旅往来,终年摆渡,在过往的岁月里,纸坊古渡以盎然的生机喧哗于黄河两岸,如同这古渡的流水,人来人往,离岸靠岸,泊停匆匆。摆渡人,在这茫茫一水间,承载南来北往的客旅,年复一年,历经潮起潮退,多少个日出日落,这纸坊古渡,曾帆樯云集,承载了人间多少梦想。
  暮色中,独立古渡边,束满袖清风,看拂动的杨柳,品落日熔金的涟漪。当落日低垂于水平线时,夕阳那金色的余光平射在宽阔的河面上,静静的,无任何高起的波澜,只有那细微的涟漪,若少女羞红的面靥,腼腆而动人。那一刻,黄河一定是屏住了呼吸,再不发出哪怕是一点轻微的声响,大河如静止的画面,任你在其怀抱里徜徉。忽见那兴奋的鲤鱼打破了寂静,倏地跃起,激起一串清脆的浪花,朵朵轻吻即将离去的夕阳。夕阳下,寂静的古村落,忽然升腾起了袅袅炊烟,温馨顿时充斥了人的衷肠。此时的船公便落下风帆,甩着疲惫的身影,如倦鸟归巢,走向古村,走向老宅,走向灶间,走向正在烹饪的媳妇儿身边,也就一壶老酒的时间,忽闻燕雀已在梁间呢喃。
  那渐渐模糊的对岸,如静卧的老牛,正在津津有味地反刍,夕阳在余晖的簇拥下,悄悄隐没于老牛的脊背。愣怔间,或见明月升起,清辉瞬时洒满古渡,灯光点亮古村,这又是一幅何等温馨的画面,此时若配上一曲《渔舟唱晚》,那是一种何等的情意缠绵。
  那静卧的古渡,送走了一天的喧嚣,只有一艘小船仍悠荡于水面。那烟雾缥缈、河水粼粼中演绎的故事,最易让人尽情的畅想。那望夫的新娘,虽已化作岸边的一尊石头,但这神话般的传说仍如溅起的朵朵浪花,时而闪烁着光芒。这烟波浩渺的黄河滩头,西纸坊的先祖,曾含泪将故乡的尘土洒遍古滩。立起一座村落,建起一方古渡,让老槐树的根在此繁衍。
  滨州黄河大桥建成通车后,古老的渡口逐渐失去了原有的功能。那古渡、古船,已消失在悠悠的岁月里;那高亢嘹亮的船工号子,已流入逝去的波涛,唯有那年年岁岁饱经河水浸润的古渡石阶,还在聆听大河之心跳,感受时代之脉搏;那曾寄情于缆绳的石柱,如望夫石一样,始终如一地守望着久远的企盼,这充满诗情与遐想的古渡啊,不知留给世人多少快乐和忧伤。
  悠悠岁月,往事随风,纸坊古渡总是给人以许多联想,是漂泊、沧桑、乡愁、艰辛、离别、寻求。古渡虽难见昔日的繁华,只是历尽沧桑后的宁静,却依然是一部厚重的历史之书。古渡苍苍,河水悠悠,连同日月,在悄然中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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