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人逐水而居,与水相生。村庄傍着马颊河生存了几百年,已无从查证是先祖哪一辈迁徙至此繁衍生息。我很幸运出生成长在河畔,自垂髫而束发,目睹了河流奔腾、干涸、草荣木枯、舟行蓬落,见证了村庄的喧嚣、静谧、繁荣和邻里乡亲的喜怒哀乐。
千里河水,迤逦穿行,马颊河自庆云流入无棣后,由南而北向东流贯全境,汇入渤海。沿途滋养着流域百姓,也承载着厚重的历史和浓郁的风土人情。小时候在静谧的夜里,趴在土窗台上,数着满天繁星,听着大人们议论着马颊河自哪里来到哪里去,地里的庄稼浇灌了几遍水……空气中充盈着惬意和茶香,给人以恬静和无限的想象。
马颊河古传为禹疏九河之一,据史料记载,禹贡九河变迁淤塞,唐久视元年,为分泄黄河洪水,开挖马颊河。1966年,马颊河下游人工改道,夺占麦河新掘而成。1968年,借老马颊河裁弯疏浚新辟行洪河道,因流经德州、惠民两地,故名德惠新河。但乡亲们还是口耳相传称其马颊河。河水流经之地,美丽富饶,物产丰富,沿途造就和沉淀了许多人文景致。
马颊河有着唐诗宋词般的历史文化底蕴。她的身躯,神奇地将灵秀与雄浑统一起来,在流动的历史岁月里,时而柔婉,时而奔放。唐朝诗人李峤有诗赞马颊河:“源出昆仑中,长波接汉空,桃花来马颊,竹箭入龙宫”。清代诗人李鲁《枣园桥畔》描绘马颊河“添得青林路欲迷,行人道是旧西溪”。古来许多文人墨客围绕马颊河也留下了诸如“青青草色上河桥,雨后推窗见柳条”“重来村落改,迷望荻芦黄”等脍炙人口的名句佳篇。
马颊河宽而深,坝堤之外,地势高于河床且平缓,阡陌纵横,水浇条件相对较好。只要有水,沿岸庄稼不愁好收成。河水汤汤,冲刷得河滩平坦而柔软,岸堤之下,间隔或连片生长着一方方、一丛丛的芦苇、蒲草和叫不出名的野花。四季更迭,乐趣轮换,河道始终是村庄人的依靠。在这里挖野菜、割猪草、捉蜻蜓、做游戏,乐不归家。炎炎夏日,孩子们“拉帮结伙”,瞒着家长偷偷跑到河里洗澡,没完没了,往往被家长追到河里拖回家。夜晚,河道成为大人的“专属”,瞬间河道里热闹起来,大人们站在没腰深的水里,搓洗着一天的燥热和劳作的疲惫。而到了深秋季节,马颊河则呈现出别样的美。芦叶飞黄,水汽蒸腾,薄雾淡淡,朦胧缥缈,河水也脱去了往日的喧嚣,平静舒缓,悠闲淡定。村庄、河谷如少妇轻纱敷面,半掩半露,半笑半颦,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亢奋、感叹和不忍触摸。有时雾气即将散去,天空又飘洒起细雨,微微的凉,令人神清气爽。间或有几只小鸟穿掠其中,活动的画卷中便又多了一些点缀,乡土味道更加醇厚。在河滩、野地里疯跑,任由身心放松,真有“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意境和融入大自然的舒适。寒冬腊月,河面冰封,厚厚的冰层甚至被冻裂出一指宽的缝。放眼望去,泛青的冰河平滑如镜,阳光铺洒,返照成晕,色彩斑斓,如梦似幻。两岸往来,也省去了多跑几里路过桥的麻烦。青年儿童做成简易滑冰车,或站或坐,随心所欲地滑行耍闹。稍不留神就会滑倒,被摔得四仰八叉,疼得龇牙咧嘴。乡人一代代传承,享用着马颊河无穷的眷惠,享受着马颊河不尽的抚慰。时光荏苒,村庄也在悄然演变,诠释鸣凤在竹、白驹食场。
河与人血脉相通,秉性相融。河是人的寄托,人是河的具象。悠悠岁月,时移事易,有多少爱喜悲忧、跌宕离合,都随流水汇入遥远的传说。村里有一位出生在上世纪二十年代的老先生,书法和文章在当地颇有名望,家家户户的书信和过年的春联都找他代笔。老先生对马颊河情有独钟,据说搜集整理了不少关于马颊河的资料和民间传说。我领略过他的口才,老先生讲起马颊河引经据典、滔滔不绝,他的学问让我着迷、令我敬仰。
离家久了,河与人时常跃入梦境,时间愈久情结愈重。记得在部队服役期间,我曾出差到过河南省濮阳市,听说马颊河的源头金堤河就在附近,便匆匆赶过去,踏堤漫行,折柳寄情,掬水眺望,以解思河念乡之情。马颊河的上游窄且缓,不及家乡的雄浑气势,娴静有余刚性不足。感觉虽有落差,但毕竟“千里同风无远近,未分秦陇与潇湘”,看过之后,内心焦灼相对舒缓,惟愿流水载去期盼,捎去祝愿。
事过多年,一次回家的机会,又一次见到了家乡的河,也见到了那位老先生,跟他聊了很久,说起马颊河,诚心诚意地将自己的一首诗写出来留下,等待他润色修改,却一直没有音信。一年之后,偶遇村庄来客,问起来才知老先生约在半月前已作古,他收存的一些书籍随之散落,一生形成的文稿也化作青烟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