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尽春来,当第一缕春风还夹杂着寒意,从河东岸吹来的时候,拴在木桩上的大黄牛缓缓地抬起了它低沉的头,它扑扇着两只大耳朵,伸长了脖子,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接着就朝着河东岸的田野“哞哞”地叫了起来。大黄牛知道,春天来了。
天气转暖,阳光的脚步似乎渐渐慢了下来。当父亲着手拆去封堵在牛棚两端的玉米秸秆时,偌大的空隙终于透进几道斜斜的阳光,牛棚里一下子亮堂起来。大黄牛兴奋地看着那几道阳光,粗短的尾巴便有节奏地甩了起来。大黄牛很清楚,阳光暖了,坡里的草儿就要发芽生长,不几天的功夫就能借着耕田的间隙啃几口新鲜的青草了。
春风送暖,河里渐渐解冻了,大黄牛似乎听到了冰层破裂的声响,它倔强地扭着头,不再饮用小压井里压出的井水。父亲说,大黄牛已经闻到河水的气味了,河水会让它更有力气和活力。每次牵着大黄牛到河边饮水,它都迈开粗壮的大腿,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我手里的缰绳绷得紧紧的,拽得我小跑着冲向河边。
缓缓流淌的河水映着河岸上轻轻摇曳的柳丝,几声清脆的鸟鸣从枝头欢快地飘落下来,一层蒙蒙的浅绿在河岸上清晰起来。大黄牛猛地沉下脑袋,深深吸一口河水,发出“呼呼”的声响,浑身抖一抖,一副酣畅淋漓的样子。不知是鸟的鸣叫,还是河岸上的蒙蒙绿意,再或许是河面上飘动的湿润的春风,大黄牛竟停止喝水,抬起头,深情地望着对岸,还不时地晃几下脑袋。也许,是它嗅到了春天的气息,也许是它想到了河东大片的耕田,想起了在田里曾经实实在在的乐趣。
当父亲从家里拉出牛车,收拾出犁耙和牛套时,大黄牛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车轮打油,车身加固,犁耙擦得锃亮,牛套紧了又紧,父亲俨然就是在雕琢一件件工艺品。一冬没干的活,在父亲手里没有一丝生疏的迹象。早上的草料里,父亲特意多加了一瓢玉米面,那是对大黄牛开始春耕劳作的犒赏。太阳刚刚爬上河东岸柳树的树梢,父亲就装了一车土杂肥,再架上犁耙。吃饱喝足的大黄牛立刻知趣地钻进了车辕,不时回头望望父亲,满是焦急的样子。父亲告诉我,大黄牛是通人性的,它知道春天来了,农事误不得,看它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
来到地里,父亲给大黄牛换上拉犁耙的索套,扶好犁耙,还没等吆喝,大黄牛竟稳稳地拉起犁耙。看,大黄牛的每一步都迈得那样扎实,似乎把积蓄了一冬的力量,全都要奉献给脚下的那片耕田。锃亮的犁头深深划过,新翻的泥土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一股熟悉的土腥味开始氤氲浓郁起来,那似乎是大黄牛最喜爱的气味,也是父亲和我最钟情的田间的味道。大黄牛不时扑棱几下耳朵,摇摇脑袋,不时对着广阔的田野“哞哞”地叫上几声。在它的心里,只有踏进土地,拉起犁耙,接触到肥沃的田地,才会获得真正的欢乐,才能真正感受到春天的魅力,好像连它都知道,春天,是属于每一个劳动的人、奋斗的人、耕耘的人。
蓝蓝的天空下,暖暖的阳光里,一牛,一人,一套犁耙,就是一幅最美的春耕图。若是空中烟雨迷蒙,伴着春燕飞舞,那浓郁的气息和景色,常常让人心胸更加敞亮。清风中飘荡着杏花的芳香,即便吹起几缕微尘,也带着大地和草芽的迷人味道。
地头上,父亲卸下牛套,点上一根卷烟,一缕烟气,升腾、飘散,慢慢融入蓝天绿野。大黄牛自在地啃食着刚刚发芽的嫩草,虽然有时也就只啃到几根短小的草丝,可是那味道足以让它咀嚼好长时间。大黄牛似乎是在回味时光的短暂,品味春天的勃发,体悟深耕细作的道理,春天的味道在自己的一口一口中得到满足。
西边的天空泛出红晕,大黄牛看看已经翻耕过的土地,眨巴眨巴眼睛,再望望父亲,双眸中闪现出对土地的渴望。父亲的脸上泛起浅浅的笑意,大声说了一句,那就再犁一圈吧。
落日的余晖洒满田野,给大地铺上一片金黄,缕缕春风飘来麦苗的清香气。一牛,一人,一套犁耙,在金色的田野上,像是在描绘,在越发深蓝的天空下,像是在勾勒,一幅春天的美丽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