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爸爸的影响,我从小就喜欢养花。
只要是花,我都喜欢。能开花的开开花,开不了花的长长叶,即使叶子不多,粗壮的老桩茎杆也有种特殊美。老舍先生说,他只把养花当作生活中的一种乐趣,花开得大小好坏都不计较,只要开花就高兴。
兴趣使然,自由随意,我亦如此。
记得小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种花。门前的空地上,小河边,马路旁,有特意撒的种子,也有随风而落的“旅行客”。春夏一到,不管你从谁家门前走,往里一看,保准能看到花。喜好侍弄的,专门开辟一块地,种得满满当当;不喜侍弄的,也会在墙角或柴草边种几株。我家东院,虽然没人住,但也在一进门的空地上种了一片秫秸花,后来又种了几根紫色的野秫秸花,那时候野秫秸花并不常见,好像是爸爸从外边讨来的种子。
当时种最多的就是秫秸花。有单的双的,有白色,粉红,大红,还有紫红,黑紫。我们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挑个喜欢的颜色,掐下一朵,把它一瓣瓣撕下来,大瓣粘在额头,小瓣粘在耳垂上,晃一晃,扭一扭,好像一下子从丑丫头变成了俊闺女。再就是马菜花,现在叫向阳花。种在废弃的搪瓷洗脸盆里,也有种在院墙下面的。有的户家,在菜地篱笆墙上种了牵牛花,大都是紫色,花心是白的,每当清晨开得一片一片的,喇叭口向上,好像要冲到太阳上去。还有马莲花,河边,树底下,经常一丛丛的。
小时候,我们除了玩耍,在街上闲逛,再就是到处去寻花种。看到有不同颜色、种类的花,就想着法地弄到手。
有一次,我跟小伙伴们在我家东院旁边的胡同藏猫猫。路过一家门口,忽然看到西墙窗户下,盛开着一大片马菜花,有单的有双的,还有好几种我家没有的颜色。想进去弄点,但听到门里有说话声,怕被逮到。小伙伴中有认识这家的,说是“四扑拉子”家。
“四扑拉子”是他的外号,好像村里人都这么叫,我不记得他的姓了,李?刘?或者吴?他是位独居老人,不胖,脸色蜡黄,戴着帽子,经常穿一身蓝灰上衣。他在大集上摆摊卖织网用的梭子,平时也经常有人来他家里买。我们想了个坏主意,有人进去装作买梭子拖住他,有人在外面拔花。现在想想,跟那一大片相比,拔的那几根花根本不算什么,而且马菜花特别好活,种子落地生根,要是进去直接跟人讨,人家未必不给,可小时候的心思没法猜,不就是得使个坏,淘个气吗?
故乡街上,我记忆中有三处开满秫秸花的地方。
一处是在水产公司跟大坝之间。夏天一到,那里就成了一个天然乐园,特别是下过雨后,空地成了水湾,中间有两个大水泥管子,可以踩在上面洗脚,洗衣服。水湾边芳草鲜美,秫秸花开。蜻蜓在水面盘旋飞行,青蛙在草丛里咕呱乱叫。拨开水草,还能逮几只大脑袋的小蝌蚪。
另一处,在我上学路过的水湾边,很大一片,五颜六色的,引得蜜蜂嗡嗡乱飞,让人不敢靠近。
再有一处,在边防大队南面,通往大坝那条路的右侧。那里杂草丛生,一片片秫秸花从杂草间蹿出来,其中有一片长在一个大土堆上。我不清楚自己是从大人的言谈里拼凑还是自己凭空想象,我依稀记得这个土堆里,曾经埋过一位为救战友牺牲的小战士。于是每次经过那里,我都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有敬佩,有难过,有深深的恨,也有淡淡的愁。我跟小伙伴们学着电影中的镜头,摘几把野花放在土堆旁,低头站一会儿,然后蹲下去看着那堆土。心里想着他有多大,他也把鼻涕抹在袖口上吗?他上过学吗?他的书包也是妈妈用碎布做的吗?他打仗时害不害怕?他像我前几天那样摔倒了会不会大声哭?
到现在我也不知这事是真是假,其实真假又何必纠结呢?那个年代为革命牺牲的前辈太多了,“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祖国的每一寸土地,哪里不是他们流血之处,何处不是他们长眠之地?
小时候的花,香满了整个童年,它伴随着故乡每个孩子的出生、长大、离开。它们有的迎着朝阳怒放,有的在傍晚送来清香,这星星点点的花儿,点缀在村里弯弯曲曲的胡同和阳光中泛着黄色的土坯墙前,让记忆里的故乡从此有了颜色和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