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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停歇的灵魂肆意游荡
——读小闲散文集《白菜地边的家》
  ○吴修明
  大约是2012年前后,小闲的朋友送其一本著名作家张晓风的散文集《一一风荷举》,看完后小闲忽然开悟了:原来散文还可以这样写,并不都是撑足了架子进行宏大叙事、表现深刻思想的。这大概就是促使小闲动笔、敢写东西的原因之一。记一记普通人的生活,于琐碎之中发现幽微的人性之光,进行一点儿微小的思考,这就是《白菜地边的家》这本书的来源。
  “当我还不懂大隐隐于市的时候,我和我的小小江湖就安然地处于城市喧嚣的边缘,我的家在白菜地边,场景广阔的菜地就是我任意放眼的无限江湖。春天,白菜翠绿得像一片海一样,我徜徉其中,很有些五湖春的味道。”“起初,我的江湖比较简单,我坐在地边,周围跟随着我的小弟——鸡们。江湖平静无大事,我想我的心事,或者发我的呆;小弟们抬头望望天空,低头啄啄食物,没有哪一只敢脖子上耷起鸡毛跟我抢位置,可见我的地位很稳固。”引用这些文字,是希望读者有机会品读一位写作新手带给我们的惊喜。在我们常讲的文学语言之外,还有一种江湖语言,或非格式化的文学语言。没有预设、没有程序、没有铺垫,这种没有被府院高校驯化过的江湖语言,天马行空,插入了当今文学世界璀璨的圃园。
  我个人认为,作家写作,其笔触往往需要找到一块灵魂的栖息地,用来放逐思想、挥洒文字。鲁迅有他的百草园和三味书屋,美国作家梭罗有瓦尔登湖,海明威有他的渔夫和大海,路遥有他的陕北窑洞,海子有德林哈和麦地……这些飞扬的意象,是作家灵魂的栖息地、创作的出发点,也是作品灵感的触点、爆点,伴随着作家的恣肆书写,这些非特定意象的点滴聚合,往往可以成就鸿篇巨制,至少,让读者深深记住了它。
  正如小闲的白菜地。
  小闲这部散文集,大抵属于“私人记录”,集中处理了作家少年记忆、青年印记,是文学梦想起飞的地方。孩童幼小时期对世界的认知和印象,会一直影响一个人一辈子的创作。这是来自大自然的给养,童言无忌释放天性,梳理着人之初的淳朴自然和善恶区分。一块白菜地,表征着温暖、饥饿、奔跑、争吵,这里的发生一定意义上聚合着一个小孩子对整个世界的认识。找到下笔的着力点后,作家没有局限于对白菜地的描写,实际上读者对白菜地的规模大小并无太多认知,是集中在这块土地上发生的人事故事。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兄弟姐妹、街坊邻居,所有作者能接触(记忆)到的,统统纳入了青春初小的视域范畴,并用自己的认知来解释他们。由是,我们在文集里读出了浓郁的烟火气,随性的评判家,在呼吸之间,跟着作家细腻的笔触,感受着一个又一个有趣的人物形象,任他们跃然纸上。
  应该说,《白菜地边的家》作者是长于写人的,塑造出一连串的城乡接合部的小人物,散乱而有神,颇似前苏联的肖像画。似乎,她是在用小说笔法行使、驾驭着散文的使命,“无文不人”,仿佛油画大师,简洁勾勒却又重点涂抹,许多点睛之笔令人猝不及防,给每个人都赋予了鲜明的特点,如壁突兀令人难忘。作者擅长使用动词、短句,咄咄逼人。比如那篇《大姐》中所写:“大姐让我回家拿馒头,还没进屋,先听到里面哈哈的笑声……沙发前,隔着茶几,塑料小圆凳、小方椅以及单人布艺沙发围成一圈儿,上面坐的是我家的房客。有个娶了贵州媳妇的大汉,个子高大,估计来晚了,没地儿坐,杵在沙发旁边,咧着大嘴还在傻笑——他老是笑得比别人慢半拍。”
  一个“慢半拍”,人物形象就出来了,煞是难忘。这样的细节描写在文章中随处可见,比如《家里来了南方人》中“我发现鬈发下他的那双眼睛像两条长而扁的小鱼,在夜空里相对而游”,又比如《寻找回家路》中“从我家通往学校的路口是个牲口市场,人和牲口混杂在一起,骡子(我以为是马)、毛驴不怎么吭声,最吵的是猪,好像有人正在杀它们一样哼哼唧唧,吵成一片”。《老火台》中“我妈把姐姐们都生得雪白,到生我时,像蒸馒头似的,碱放大了,我就生得发黄。跟姐姐们躺一块儿我很气馁,缩在被子里有种不想活了的念头”。所以,我宁愿把它当作一部小说集来读,类似于唐人小说,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散文集。在白菜地旁,作者生活了许多年,观察了多年。少年记忆初长成,那些深深留驻于脑际里的人物,即使是恶邻、坏人、怪异老人,她也是如实写来,通过生动细节展示其性格,随性地表达着少女的爱恨情仇。至于对自己影响深刻的人物,在她笔下,更是虎虎生风,笔力独到,突兀处处,时常令人忍俊不禁。这种嵌入小说张力却又不遵循小说讲究故事情节的硬杠杠,让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散文,因为有温度、有激情且爱憎分明,具有了独特魅力,产生出异样的悦读效果。
  西风东渐,欧文习习。介于虚构与非虚构之间的散文创作风起云涌,一度蔚为大观,似乎人尽可写。当状物描写、礼赞文本和一度流行的文史散文格式化的云雨散去,我们赫然发现,留存在文学史上的散文居然门可罗雀。在重读古典经典之余,所有作家都在探索,探求如何让散文之树长青。一定意义上,格式化、逻辑性、经院科班式的教义,为害着文学的自由创作。很明显,不按套路出牌的小闲,是“放养”出来的本土作家,其文风是基于小城故事这一地理视域而产生的贤适散文,不艳不糙,在字句选择上,杜绝招摇和炫耀,软中寓刚,随时将自己熟知却不多的唐诗宋词佳句美词拿来当主人的帮衬,时有惊艳,属于江湖中的细腻、细腻里蕴藏风浪,看似质朴简约叙述,却随时有惊人的鲨鱼大鳄跳跃海面,暗藏杀气。徜徉在越来越同质化的文学作品的海洋里,于散文之歧路,这种兼容小说异质的书写方式,以我写我,她,似乎打通或正在打通散文写法,书写着属于白菜地自己的个体属性。
  读完白菜地的随性与率性,作者可谓无知者无畏。因无所求便无所顾忌,只当开辟了一小块自己的精神园地,自娱自乐,甚至不知道应该创立自己的风格。作者打小就喜欢看古体诗词的蕴藉之美,现代文人里喜欢郁达夫、林庚白、聂绀弩的古体诗词。写散文前,作者在诗词论坛玩过诗词写作,写散文后,不知不觉就夹一两句古诗词进去了。就散文作品而言,似乎更偏爱张爱玲非凡的想象力,萧红的自然天成。汪曾祺说,“语言应该像树,汁液流转,一枝动,百枝摇”,这种境界,她十分向往。
  游走在碎片化浮泛的文字海洋里,找到一条充满个性的书写之路,摆脱受命文学,进入无功利自由创作状态,淋漓表达个体情愫,我们不能没有自己的领地。但文学创作又不能仅仅囿于自己的白菜地。在更大视域,作家需要发现新的白菜地,从直抒胸臆走向深邃老到,从精致小品趋向鸿篇巨制,一点发力,让灵魂从容飞舞。至少,城乡二元交织下的乡村振兴,巨变在侧人性纠合,以县域为单位的文学价值再造,性格迥异的独体小城,越来越多的烟火气和渐渐离散的人群,又给作家提供了更大更多足够发挥的空间,那是一片更大的“白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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