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是一个温和明媚的词根。风,没有了三月的寒意,也还没有五月的燥热。阳光和煦,照在身上暖意融融,格外舒适。
四月的底色是无边无际的绿,深深浅浅、生机勃勃的醉人的绿。江南塞北,每一株草木都欢欣努力地开枝散叶,拔节长个。南方热热闹闹的花事已近尾声,深山远寺的桃花还在倔强地坚持,与之遥相呼应的是我们北方的桃之夭夭,含羞怒放的海棠,争奇斗艳的晚樱。无垠的绿毯之上,万紫千红的花海自南向北徐徐推进,一年一度,从不失约。
四月,是细雨花前的欣喜,是紫燕翩飞的悠然,是天地万物爱的呢喃。约2500年前,我们的先祖站在辽阔的大地上,脚踏萋萋芳草,极目一碧万顷,呼吸着空气中的草木馨香,想到又有很多野菜可食,不由喜上心头,轻吟而出“四月秀葽,五月鸣蜩。”“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是的,从古至今,春阳正好的四月处处生机盎然。唐宋的诗词大家们于春光中游山玩水,寻花访柳,留下来多少千古佳作,传唱至今。唯有一位诗人,面对断壁残垣、满目荒草,面对山河破碎、人去楼空的长安城,想起曾经的华天锦地、热闹非凡,不由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四月,道不尽农人繁忙。“麦风低冉冉,稻水平漠漠。”子规声声,风和日丽,可农人们没有闲情逸致欣赏这如画春景。南方的稻田、北方的麦田里都是不停忙碌的农民。插秧、灌溉、除虫、拔草,终日不得闲暇。劳动虽然艰辛苦累,他们心中却无时无刻不憧憬着收获的美好。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坚定的信念支撑着沉重的脚步、疲惫的双手,纵然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老茧,腰弯成了一张弓,也从不叫苦。
谷雨,是四月里一个引人遐思的美丽节气。雨生百谷,万物复苏,生生不息。南方秧苗初插,好雨即来报道。微风细雨中,禾苗轻摇,享受着雨水的滋润,我们仿佛听见那嘻嘻嗦嗦、正在拔节的生命的律动。北方谷雨时节,气温不断回升,人们也祈盼春雷声声,天降贵如油的甘霖。
清明,四月的另一个节气,也是一个节日。天清气朗,春和景明,邀约三两好友,登山赏花,逐水踏青,拥抱自然,愉悦心境。此风俗源自先秦,至宋代最盛。千百年来,想必大好春光青山碧水间,才子如林佳人如云,有情人有幸邂逅,定会演绎出很多浪漫多情的佳事。即使像崔护那般心存遗憾,惊艳的初遇也会变成一朵最美的桃花,永留心间。
彼时,我们还会想起那个誓死捍卫自己气节、宁可被烈火烧死的介子推,想起一图成名的张择端,桥上那些熙熙攘攘的行人,桥下汴河里悠然划过的小船及沿岸随风飘荡的柳丝;也会想起那个潇潇春雨里,悠然骑在黄牛背上稚气未脱遥指杏花村的牧童。
幼时每逢清明,家乡都会吊起数米高的大秋千。胆子大的青年男女,单人或双人合作,驱动秋千高高荡起,红男绿女如轻巧的燕子,如疾风般忽高忽低,上下翻飞,看得人惊心动魄。我们小孩子则摸出口袋里红红的鸡蛋,那是用自家门上的红对联纸染成的,认真地比比谁的颜色更好看,然后小心翼翼地握在手中,露出鸡蛋小的一头,相互碰撞,碎了的垂头丧气,赢了则兴高采烈。
当然,此时我们会更加怀念故去的亲人。清明,是或深或浅的思念,是萦绕心头不能忘却的挂牵。那位善良慈祥的百岁老人,生于四月,卒于四月,每每想起她自己就眼睛湿润。特别是在娘家看到老人家用过的什物,还一切如常地摆放着,亲切与心酸便同时涌上心头。那慈爱的眼神,关切的话语仿佛还在身边。那双勤劳沧桑的手,曾牵着我——她最疼爱的小孙女串过门,赶过集,为我缝衣做饭,掖过被角,摇过蒲扇,直到那双小手变成了大手,嫁人生子,她又悉心照看我的女儿,呵护备至,像当年她看护自己的孙女一样。四十多年,这份爱啊,一直绵绵延续。谁能料到,在那个鲜花怒放的春日,精神矍铄、耳聪目明的老人家却无疾而终安然离世,没有让儿孙侍奉一日,没有留下一句话,刹那间阴阳两隔,令人猝不及防难以接受,在我心坎上划了一道不能言说的伤口,一想起就隐隐作痛。
四月的风,轻抚我的额头,四月的阳光,温暖鲜亮,有喜鹊喳喳叫着飞过墓地上空,小草在努力生长,墓地里一排排松柏又见高了,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又好像不是原来的样子。奶奶的墓碑在一排排一列列整齐的墓碑间沉默着,丝丝缕缕的思念在空气中沉浮。就托这青烟袅袅的檀香,还有这烈烈燃烧的纸钱,捎去我的问候、我的思念吧。万物和谐,春光灿烂,转头恍惚间又看到了奶奶那熟悉的笑脸。
四月,温润如玉,柔情似水,不张扬,不做作,像《春节序曲》般舒缓明快,娓娓道来;又好似《斯卡布罗集市》柔肠百转,带着淡淡的忧伤和深情的思念。
最美人间四月天,我拥抱着她,并一路向前。